第91章见青衫(三)
哪怕是过去再久,赵生凉也会时时常做梦。
梦里的场景是回京那天的阴暗小巷,他抓着镜泽的手,手中的幂篱滴滴答答地淌着酒水。
他能在镜泽那双镜瞳中看到很多东西,每一次都不大一样,但是看到最多的——
……是自己的死相。
镜泽毫无生机的瞳孔中,他面色惨白不似活人,齿缝唇角全是发黑的血迹,嘴唇乌青,神色狰狞。
全然是一张死于毒药的脸。
赵生凉对上自己蒙着灰翳的眼,挣扎着从噩梦中苏醒。
正是三更天,今日距离他们回京,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
赵生凉回想起,那日巷中,镜泽起伏的胸膛,冰凉的话语。
“……殿下,学生此乃天生,自小被人当做异类,迫不得已才遮盖隐瞒。”
年轻的书生脸上带着疲惫与不堪,他闭了闭眼,转过身跪倒在地。
“学生自知欺瞒惊吓王爷罪过深重,任凭王爷处置。”
赵生凉当时吓坏了,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以至于错过了镜泽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他到底是皇族出身,很快便冷静,并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赵生凉抖着手将捏着的幂篱递还给镜泽,说:“……先回王府吧。”
赵生凉的确有一刻是想要杀掉镜泽的,那并不是一件能够任他摆弄的器物……
器物?
赵生凉吞咽口水,望着面前接过幂篱,恭顺地戴回头上的镜泽,几乎是下一秒,便想出了能够获利的计策。
为何不能是器物?蒙上那双眼睛,镜泽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匍匐在天子脚下的区区平民。
这样的人,为何就不能在他堂堂裕王手下做一件器物?
赵生凉回神,他起身坐在床沿,冷汗浸湿了寝衣。
窗外打更声远去,回荡的余音在夜色中拖得很长,很长。
他再没了睡意,于是起身,未唤侍从,连御寒的衣裳都未披起,径直推门而去。
镜泽依旧住在他安排的东厢房,此刻烛火早就熄灭,房门上挂着一把精巧银锁。
这是赵生凉命人安上的,他不允许镜泽出门,往他身边又多放了一倍的侍卫。
镜泽对此毫无异议,仍旧整日在房中读书自弈,日子闲适自在,与往日无异。
赵生凉每日听着属下的汇报,在心底冷笑,若是没有他,没有这裕王府光环笼罩,镜泽如今怕是早已回了江南的山村中蜗居,连赴京赶考的路费都掏不出来。
镜泽有什么理由不依附于他,听他的话?
思及此,赵生凉悬着的心放下几寸,终于说服了自己。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回了卧房,第二日一早,密诏暗卫入王府。
“主子,确定要这样么?若是宫里听到了会不会……”
暗卫踟蹰开口,却对上了赵生凉胜券在握的眼神。
“你只管去做。”他淡淡道,补充一句:“看好镜泽,别让他听到风声。”
属下便领命去了,不再怀疑。
东厢房外的侍卫又添几个,房中人仍旧闲云野鹤,对窗外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玉郎,明日王府设宴,你同我一同出席可好?”
镜泽有些惊讶,赵生凉竟还愿意放他出去见人,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点头称好。
赵生凉单独面对他时眼神中仍然带着忌惮,只不过镜泽用白布蒙眼,看不见。
布条上方露出的是与他清俊容貌极不相衬的白眉。
“宴上大多都是官员,你无需……”他说到一半自觉不妥,停住了嘴,镜泽了然道:“学生明白,多说多错,任凭王爷吩咐。”
赵生凉松了口气,他望着镜泽恬静的容颜,感受着镜泽的温顺,心里仿佛被一个钩子轻轻勾了一下。
但他随即又想起几日前命人散播出去的言语,心中那点不值钱的心思跟着偃旗息鼓,悻悻告别,走出了镜泽的房门。
镜泽在房门关上的一刹那冷下神色,他一把扯掉脸上的布条,随手丢弃。
房间里还残留着赵生凉身上的熏香气息,镜泽厌恶屏息,恨极了与他虚与委蛇的感受。
他如今受制于人,只能忍耐。
镜泽不断安抚自己,耐心一些,等到春闱会试,一切都好了。
有朝一日,他一定要爬到连裕王都无法撼动的位置,再也没人能够折辱他。
次日傍晚,裕王府宴客厅中,觥筹交错,比之酒楼那场接风宴,规模更盛。
到场的多是京中权贵,不论是否与赵生凉有过交集,心中有意的基本上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