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看懂了镜泽。
镜泽并非舍不得京城的荣华富贵,更不是舍不得赵生凉。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最终只是繁华京都的黄粱一梦。
镜泽想要站到更高的地方。
释尘只想要带着他离开苦难,却未曾深思,让镜泽舍弃近在咫尺的大好前程,回归乡野,同折断他的羽翼有何区别?
他同赵生凉,有何区别?
释尘看着镜泽倔强清傲的模样,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
镜泽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偏过头,声音恢复了冷静与疏离。
“……靖王殿下好意,学生心领了。但春闱在即,学生不能离京。”
释尘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镜泽执意要去参加的殿试,想起轮回簿中那不带温度的“乱棍打死”。
“好。”他的声音低下去,“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想起门外挂着的那一把小锁,心知镜泽身不由己,于是拿出一枚玉坠,递给镜泽。
“这是本王的印信,有任何困难,你大可拿出来,本王听到消息,会过来帮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哪怕是赵生凉,也不能奈何你。”
镜泽听到这话,手边触碰到冰凉的硬物,怔怔没有动作。
他不断告诉自己,世间没有施舍的好意,就像赵生凉带他进京,是为了拉拢朝臣。
靖王给他印信,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释尘看他没有反应,转身欲走。
“……等等。”
镜泽突然开口:“您……是想要裕王的把柄吗?”
没等释尘回答,他自顾自道:“我自进京,就未曾再与他交心,你也看到了,他做什么事都防着我……”
他有些为难,自己给不了靖王想要的。
释尘忍了忍,想起这一世镜泽患得患失的性格,知晓他不会平白接受自己。
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无需把柄,只要之后,本王与他刀剑相向时,你不要站在他那边,就足够了。”
镜泽松了口气,心道果然,原来是打了这个算盘,当即应道:“好,没问题。”
话落之后,他们再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释尘强迫自己将目光从他身上挪下来,温声道:“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早些睡觉。”
出了房门后,释尘脸上的温情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望着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边,眼中泛起冰凉杀意。
既然镜泽想要登上权利巅峰,那他便倾尽全力护住他,助他平安顺遂的,走完这一生-
但司命早就告诉过他,轮回簿,不可更改。
那夜之后,赵生凉许是被镜瞳中的景象吓到,安分了许多。
他不再带镜泽出席任何宴会,甚至连东厢房都再未踏足,镜泽撕着日历,心里放下来的石头,又因逐渐接近的春闱日期,慢慢吊起。
他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在备考中,日夜苦读。
撕下来的日历尽数喂给了炭盆,化作一堆飞灰,随后又被撤下,撒在窗外的玉兰树下堆肥,哺育出满树含苞待放。
京城的春天到了。
春闱如期而至,那日,镜泽被赵生凉派人送进了京城贡院。
那里士子云集,镜泽尚未看清楚,便被随行的侍卫护着,走进了考场。
检验的考官命他取下覆眼红绸,但许是得了裕王的吩咐,并没过多刁难,检查无误后便交还给了镜泽,抬手放行。
镜泽没有再覆眼,他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号房。
整整九日,他缩在狭窄号房中写文章,出号房时摇摇欲坠,身体几乎虚脱。
阳光穿过檐角打在他的身上,莫名刺眼。
镜泽这才想起来没有覆眼,好在周围没什么人,他连忙从腰带里翻出红绸,颤颤巍巍地想要蒙在眼前。
然而没等他在脑后打好结,脚下瘫软,眼前一黑,整个人竟就这么直直地向后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有力的手臂环住了镜泽的腰,支撑住了他。
镜泽努力地聚焦视线,只看到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焦急地看他,嘴唇嗫嚅着,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镜泽耳边只有尖锐的声响,他听不清男人的声音,但还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裕王。
……
释尘急疯了。
他把昏过去的镜泽直接抱到了医馆,从战场带来的军医就在内室,听到他的叫喊,慌忙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