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历了作为上神的漫长岁月,也经历了作为凡人,蜉蝣般朝生暮死的百年。
再回过神,面前的原先模糊的玉像人脸忽然清晰可辨,他讷讷地唤:“……温沏。”
温沏松了口气,再听他说:“没想到真的还能再见到你。”
温沏摆摆手,俩人不分场合地开始唠闲话,寒暄几句,温沏想起来:“对了,释尘呢?你们还在一块吗?”
底下众人听得头皮发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又是镜泽,又是释尘的,一个个都没死干净吗!
钟怀洌下意识偏头,看向连峥。
连峥还维持着龙形,在一旁悬停,静静听他们说话。
钟怀洌有些恍惚。
释尘,连峥。
连峥……
他怎么入轮回的?
思及此,钟怀洌闪身到连峥身前。
连峥眨眼看他,眼神深沉,钟怀洌绷着脸,没敢多看。
他先是伸手点向连峥眉心,探查无果后对天道说:“把他的记忆解了!”
他对天道颐指气使,落在别人眼中便是自说自话,天道懒得多言,将连峥尘封的记忆打开。
“……妖皇不、不会就是妖神吧?”
底下看戏的修士们窃窃私语,他们的目光扫过空中的玉人,扫过贴在一起的钟怀洌和连峥,看向天梯尽头还在发呆的魔皇。
“……你怎么可能是镜泽?”
裴长荫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他身上还带着天雷留下的伤,飞升原是要将凡躯碾碎,方可超脱成仙,但他的雷劫劈了几道便消失殆尽,非但没有助他超脱,还留下了难以痊愈的重伤。
“你怎么可能是镜泽?!”裴长荫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无法忽视的颤抖。
若是钟怀洌是镜泽转世,那他一直以来坚持的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裴长荫诞生千年,不择手段向上爬,甚至为了飞升,不惜将自己深爱的人害死,踩着他的尸骨攀登。
钟怀洌在他眼中甚至连强敌都算不上,不过是一只狂妄自大的蝼蚁而已,能作为他的棋子,助他成就大业,已是钟怀洌的全部价值。
但是现在有人告诉他,钟怀洌是上神转世。
那么他一直在坚持什么?在努力什么?
他像是一个跳梁小丑,在上神转世面前卖弄,几度将他逼入绝境,甚至妄想将他当成自己的垫脚石,只为争取那虚无缥缈,上神不屑一顾的仙道。
裴长荫千年来第一次陷入了迷茫,便是连下定决心弄死裴律时,都未曾有这般多思。
钟怀洌怎么可能是镜泽?
钟怀洌怎么能是镜泽?
钟怀洌扔下恢复记忆的连峥,打算一会再找他算账。
他不紧不慢地看向裴长荫,再无先前的局促不安。
天道助了他们最后的一臂之力,将裴长荫的天劫撤了,结局已定。
“还好我是镜泽。”他这样说道。
若是他单单只是钟怀洌,没有千年布局,没有天道助力,那今日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裴长荫证道飞升,将镜海天域搅个天翻地覆。
还好他是镜泽。
还好,他赌对了。
与裴长荫手指相连的黑线趴在血肉天梯之上,个别分支从半空垂落,尾端滴着半凝固的黑血。
黑线反映饲主心态,裴长荫此刻已然万念俱灰。
他指尖微动,抬起疤痕最多的右手,覆面低笑。
那笑声越来越大,逐渐从低笑变成肆意猖狂的大笑,其中还能听到千般苦涩,万般不甘。
“凭什么?”
他质问,布满猩红的眼中翻涌着愤恨。
钟怀洌不欲与他多言,句句戳心:“你是后悔了?早知今日,当初或许该放裴律一条生路,也许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结局。”
后悔?
“我不后悔。”裴长荫这样说。
他脚下的天梯开始一寸寸崩塌,裴长荫垂眼看去,天域众人在他眼中就像蝼蚁一样渺小。
怎么会后悔呢?
就算最终失败,也早已站到了比他们更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