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特加们不知真相,也不知是否有冤屈可言。他们只能屈辱地接受了他们寄予厚望的大公主的尸体,和比那还要觉得屈辱而悲怆的事情。
可是,在希望死去的多年后,仍要有人来践踏他们和她最后的尊严。
卡门搀扶着父亲,屏退了家族侍从,向白茫茫的雾里走去。
在石板路上,雾气已经淹没圣地亚哥大教堂的尖顶;在墓园碎碎的草叶之中,更是五米之外不见分晓。
露西娅·毕加索的坟墓位置很靠后,卡门和何塞走过他们母亲和祖母的陵墓的时候,感到脚边的草丛里有不知名的虫子在湿漉漉的叶间跳跃。
离得很近了,卡门才看到那位来自时钟塔审判庭的裁决者。萝尚静静地站在露西娅·奥尔特加·毕加索的墓碑前。
女孩的身材说不上高大,散出的气质却令人生畏。
她今天没有戴帽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其上蚀着回路的灰带,将少女被露水沾湿的刘海捋到额头以上。
圆润光滑的小麦色额头以下,便是萝尚那双流淌着深邃杂色的美丽眼睛,一眼望上去就能让人忘记自己,总是那么人深省。
好在萝尚并没有转头去看他们,她仍然低头注视着墓碑上的简短文字“你们来了。”
披散在萝尚背后的咖啡色长整体长短不一,既像是山野间松鼠蓬松散逸的尾巴,又如奥斯曼人精致得浮夸的道道流苏。
卡门觉得,如果此刻有一阵难得的大风吹来,在吹散这让人忧郁的大雾的同时,也一定会让裁决者小姐的秀在狂风中变成一张激昂而悲怆的焦黄飞帆。
“是的,萝尚小姐。”卡门说。
卡门和父亲来到她身旁,在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站好。卡门这时候注意到萝尚·穆贾希德的皮衣肩头与靴根上已经有了很多亮晶晶的露水。
“我们不多废话。我要开始了。”
“您是要?”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卡门和何塞都开始迟疑起来,犹豫着要不要、能不能阻止萝尚如此亵渎的行为。
“掘墓。”
萝尚一边说着,一边从脚边的挎包里摸出一把墨绿色的折叠铲,娴熟地翻过墓前的十字架,跳进封石外的一圈草丛里。
“呃——萝尚小姐——!”
少女已经弯下腰,听到卡门的大喊声,便及时中止了工兵铲上的术式。
多功能魔具铲的铲刃无力地磕在大理石封墓石上,只留下一道格格不入的白痕。
萝尚扭头,疑惑地问“怎么了?”
看着萝尚眼神中透露出的厌腻与不解,卡门和何塞都再说不出来什么话了。
“您一个人能行吗?需不需要我们唤些人手?”
“不用。我有经验。”萝尚把头埋下去,挥起铲子。
平心而论,奥尔特加集团的女总裁卡门·奥尔特加并不觉得一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少女,能够靠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铲子破开坚硬的封石,再一连挖到棺椁的深度。
但萝尚既然拒绝了,他们也只好就这么看着。卡门甚至天真地想到,如果她一番辛苦之后无功而返,那当然才最好。
不过她的妄想很快就被打破了,魔术术式启动后,工兵铲的刃像削豆腐一样削过大理石。在萝尚沉默而娴熟的努力下,很快便看见泥土。
她的手很稳,节奏很好,动作也很克制,绝不会在某一处浪费力量和时间。卡门望着少女的动作,心想她果然擅长这个。
奥尔特加们看着萝尚掘墓,忽然感到有一种欣赏雕塑家工作的美感。
工兵铲揭开最后一层迷雾的时候,清晨的风已经起来。
萝尚直起身来,望向那具被打开过的礼物盒。
“我猜,里面会留下个小把戏。你们觉得呢?”
“怎么会……”
卡门看见深坑里的一幕,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情绪。
“复活节快乐。”萝尚说。
风越来越大,雾却没有散开,预先设置过的魔术阵终于被多年以后的闯入者触了,奥尔特加的魔力隔绝了天地,将墓地外的景色扭曲成油画。
眨眼之间,他们已经被拉入了那位女魔术使的结界魔术之中,魔力凝聚成的骨兵与活尸从任何处出现,憎恶地向萝尚扑来。
萝尚一铲子劈开了活尸的脖子,随后露出恶质的笑容“幸好是魔力具现的,要是真的,那露西娅小姐的品行也太恶劣了。”
尽管两个奥尔特加并不是被攻击的对象,尽管刚刚得知的事情是那么惊喜,尽管眼前的一切怪诞过于惊世骇俗,但卡门还是哆哆嗦嗦地抽出了银色的手枪。
“萝尚小姐,太危险了!我立刻向外面求援!”
而萝尚缠着魔力的一拳砸在一个正从地下钻出的骷髅兵的头上,头骨瞬间碎裂成虚幻的烟尘。
“时钟塔的审判庭一共有十四位裁决者。”
“除了一个中国人,另外十二位都是来自全球魔术界名门望族的白手套,凭借学术水平和家族资源担任裁决者,依靠时钟塔的威信行于世间。”
“而在他们之外,最后一位入选者——“告死枭”萝尚·穆贾希德女士,是唯一一个以武力着称的裁决者。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萝尚回头冲他们笑,肩膀没有怎么转动,而是几乎把头扭了一百八十度,尽管她笑起来是那么美,但看起来却当然有股足以攥住人类心脏的惊悚感。
在那一瞬间,卡门和何塞感到天地之中的颜色在极地变得鲜明,人眼无法分辨的无数种光在他们的视界中闪烁。
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百亿种颜色在紫色的黎明中交相呼应,少女小麦色的皮肤披复上一层大红大紫的羽织,笑眼里的浑浊原来是颠倒着的彩虹。
她美丽的深眼窝里流淌出纯粹的精神,将呛人的大雾癫狂地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