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踱步到道场中央,围着自己的书桌来回走了几遍。所有人都以为她在思考,实际上,她在发弹幕。
主播【家人们,听到题目没,来个文学博士,要讽刺意味强的,能把沈老头气得跳脚,被采用的人,可以对主播提一个要求。】
直播间十万号人,不停有人响应。精彩的赋一篇接一篇的发过来,陆昭挑挑拣拣……
陈博士坐了下去,得意想:一篇赋,怎么也不可能章口就来。要想拿到甲上,更是要斟词酌句,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不可能合格。
沈祭酒已经端上茶碗,准备喝茶压一口郁气。只是他才吹了口茶,陆昭的赋就脱口而出:“夫书者,载道之器,传世之珍……”
众人齐齐一愣:这这这,也太快了吧。
只是晃神的功夫,陆昭已经念到:“今之世,偏有逐利之徒,假读书之名,行市侩之实,徒饰门面,罔顾本心,可发一叹……”
她越读,沈祭酒脸色越难看,茶也不喝了,茶盖捏得死紧。
出题的陈博士宛如木鸡:这永亲王有病吧,怎么什么都能骂上两句?
“有为师者,句读未通,便夸“博古”;章句未解,敢称“知章”……”
现场最大的师者,就是帝师沈祭酒了。
围观的学子中,平日里被沈祭酒疾言厉色斥责过的,简直暗爽:哈哈哈哈,骂得好!骂的妙啊!
众人窃窃私语,虽不敢指指点点,但目光全都看向沈祭酒。
待陆昭把整篇赋念完,沈祭酒把茶碗往桌上一搁,冷茶瞬间溢了满桌。他浑然不觉,冷声道:“这篇赋用词尖刻,污人耳目,下下之作,过了吧!”
几乎是他话落的同时,沈栖鹤就开了口:“沈祭酒此言差矣,世有万情,文有百态。或婉曲如流泉绕石,或尖锐若霜刃破霾,皆属自然之态。苟以一己之好憎,定文之优劣,非师者所为。”
这句话像是应和了陆昭的那篇赋。
儿子帮外人在这嘲讽他这个老子,沈祭酒气急难忍,喝道:“皇子作赋当雍容典雅,这般直白批判,有失皇家气度!”
沈鹤栖丝毫不退让:“气度不在粉饰太平,而在秉持公心!若只嫌‘尖刻’,却不见赋中‘书若清泉涤尘心’的赤诚;只怪‘刺耳’,却忘了伪儒盗名、斯文受辱的危害。赋文尽是无骨空话,才是真的污人耳目!殿下以笔为剑,刺破浮华,当赞不当责——沈祭酒若能指出赋中哪句是无据污蔑,栖鹤愿洗耳恭听!”
永亲王这篇赋妙就妙在引经据典,没有一句是无的放矢。
沈祭酒一时半会还真挑不出错来,他半晌无言,只是愤懑的瞪着自己儿子:“好好好,你教的好学生,是故意今日来讽刺你老子?”
这话已然失态。
沈栖鹤自若处之:“儿子不敢,儿子只是就事论事。考场无父子,沈祭酒当有公正之心。”
沈祭酒茶碗都捏得咯吱作响,
堂中诸人见状,皆是感叹:这沈三郎游历在外十年,眼界和胸襟只怕超过了沈祭酒。
国子监的学子看沈三郎的眼神更是狂热,跟着起哄:“是啊,祭酒大人,考核当公正,不能因为您不喜,就判永亲王殿下不合格啊!”
“对对对,沈大人在理,祭酒大人,做人不能太偏私啊!”
好不容易看到有人敢怼严肃的祭酒,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
声讨声不绝,连五皇子也跟着乱叫唤。四皇子眯眼,目光在陆昭和沈栖鹤身上游移:他这七弟着实有些厉害,先是收服了段家,现在连孤傲的沈三郎也为他所用。
他都有些怀疑,老六是他动的手了。
“公正之心!”沈祭酒目光沉沉的盯着沈栖鹤。
当年,这个儿子也是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远离中都,杳无音信。
“好好好,你要公正之心,那老夫给你!”他遂又看向陆昭,眸如深潭寒冰:“既然永亲王不是诚心想考核,那这考核不考也罢。老臣只问您一个问题,您若是回答出来,明日就可上朝听政!”
陆昭傲然和他对视:“沈祭酒请讲!”
沈祭酒高声问她:“永亲王殿下可知九年前,南疆一战,死伤多少百姓?多少将士?大雍割地几何?赔款几万斤?‘镇国公府既往之过’与殿下‘当下之位’是否匹配?”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九年前的南疆一战就是大雍的耻辱,这事至今都如一块巨石压在所有大雍人的心头。
沈祭酒看似在提问,实则在斥问永亲王,作为沈老将军的外孙,有何脸面一回来就封王。
如今还想入朝听政,简直痴人说梦。
陆昭也终于冷了脸:“本王亲王之位名正言顺,防疫救灾虽是本分。但没有本王舍生忘死,沈祭酒何以现在高居庙堂指摘本王?你们在坐的各位博士又如何能坐在这评判本王?”
经历过瘟疫的魏翎和王焕之等人立刻附和:“说得对,永亲王的王位名正言顺,没有他,我们现在都已经死了。中都也可能已经沦陷,别说沈祭酒和诸位博士,只怕国子监都不负存在!”魏翎朝着每个学苑的人指过去:“你们,你们还有你们,以及你们的家人,都有可能感染!”
这话实在挑不出错,南城瘟疫,如果没有永亲王,中都城危已。
一人救一城人,这个亲王实至名归。
陆昭接着道:“至于镇国将军府既往之过,敢问沈祭酒,镇国将军府何过?”
沈祭酒斥道:“镇国将军府通敌叛国,致使十万大军覆没,南疆边境三城百姓被屠。大雍割城求和,长公主远嫁和亲,这不是过?”
陆昭层层剖析:“十万大军覆没,南疆边境三城百姓被屠,大雍割城求和,长公主远嫁和亲是果。镇国将军府通敌叛国是因,倘若因都不成立,那这果自然就不是镇国将军府的过。”她盯着沈祭酒诘问:“您口中的‘通敌叛国’,是大理寺结了案,还是圣下御笔亲批的罪诏?若都不是,那沈祭酒当知,口舌之业,比操刀更辱斯文!”
沈祭酒毫不客气:“镇国府通敌虽无明诏,却有流言沸沸扬扬,所谓“流言起于民心”,难不成民心还能有假?你问问在场之人,谁不知镇国将军府通敌之事?”
陆昭嗤笑:“流言起于民心?沈祭酒真是越活越糊涂!当年您被镇国将军痛骂‘食古不化’,怕是把“民心”和“您的私心”弄混了吧?您拿“流言”当证据,拿“私怨”当公理,莫不是当年被沈老将军骂得哑口无言,今日趁着他无法开口,打算盖棺定论?”
“什么私怨?什么私心?”沈祭酒再也压不住怒气,蹭的起身,掷杯于地,喝道:“微臣何曾被骂得哑口无言?”一想到当年在金銮殿上的窘迫,时隔多年,他还是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