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殷啊,君子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你怎么诳人呢。”祁郢才是真喝不下了,再多一点就要醉倒了,他把酒坛子往对面放。
裴元照是个性子冷的人,喝了酒也改不了他骨子里的疏冷,但他待人接物又秉持君子之风,直白说,就是吵架也很文雅,不与人红脸。
所以祁郢看着他的大红脸,也乐了,“你面色看着吓人,酒量其实深着呢!”
“陛下,喝酒并不能解愁,况且臣不喜饮酒。”裴元照看天色就知道祁郢是不打算回宫了。
两人虽是君臣,私底下关系却不错,早些年祁郢兴之所至总会与他点灯促膝,一夜不眠,裴家小院也是祁郢唯一在外头夜宿过的地方。
“谁愁了?朕就是来找你喝酒聊天。”
“是臣愁,”裴元照神色平静,慢条斯理地吃着菜,“愁南方的绵月阴雨,恐成大灾。”
闻言,祁郢眉头要皱不皱的,没声好气,“朕听你这是含沙射影呢。”
他这个天子没愁天灾国事,做臣子的倒先愁上了,这不是纯纯阴阳人吗。
“实话罢了。”
但也确实是影射他。
两人其实都话不多,而裴元照也不是一个很合宜的酒友,他没有毕渥那么知情识趣,也没有瀞花王祁昶会劝酒拼酒,但祁郢又不是为了喝酒而喝酒。
“子殷,你这小院也太清静了,既无眷属之欢,又无朋友之乐,茕然孤独,无与晤语……”祁郢没有给臣子赐婚的喜好,也不是那种爱撮合人的性子,所以这会儿是纯无话找话,“你年纪比朕大,也该成家了。”
“家中长辈原是定下一门婚事……只是事有不巧,臣父死,臣祖母复死……”
连着守了两个孝期把婚事耽搁了,本想着等考中之后成家,母亲又病故……他辞官回乡守制七个月就被祁郢诏回,但夺情复官并不代表他能在孝期娶妻,到去年冬月才算期满三年。
祁郢单知道他入京之前在家乡守孝过一段时间,却不知是连着守……原是生生把年纪蹉跎大了。
“你原先那未婚妻?”他不无好奇的问。
“早嫁人了。”
“那她应当是悔之晚矣。”
没想到这话却引得裴元照失笑,“并非人人都想攀望门嫁高官,她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嫁了个通判之子,日子过得很好……”
“一个通判的儿子能比得上朕的裴相?”祁郢的眼神一言难尽。
“醴泉无源,芝草无根,琴瑟和鸣又岂是清贫富贵而论……”裴元照自然也有年少慕艾时,那时母亲领着他去对方家里送节礼,看见她在花架下打秋千,穿了一件绿色的裙子。
他后来才知诗人那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看见路边的芳草都会想起记忆里的那抹绿影。
“此后山水不相逢,不闻旧人长与短……”
听他说完,祁郢牵动情肠,也是劝慰也是慨叹,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
裴元照却听的暗暗摇头,祁郢的心胸和眼界,远一般的帝王,尤其他在处理政事上从来不会一意孤行,偏听偏信,这实属难得。
可偏偏为情所困!
不过他也安慰自己,人年轻怎么能不纠结情爱之事,不是谁都如自己这样连守三个孝期……又天性寡欲的。
谈宴至夜深,裴元照送他到卧房就寝,自己返回书房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