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被妹妹那无声焦灼感染着,连日来也有些心神不属。
这日午后,她陪着祖母沈徽在院中晒太阳,手里虽做着针线,眼神却飘忽着,针脚也漏了几处。
沈徽虽年事已高,眼神却依旧清亮,她放下手中的暖炉,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弹了一下沈容的额头。
“哎哟。”沈容回过神,捂住额头,看向祖母。
沈徽笑眯眯看着她:“我们小容儿这是怎么了?魂儿都飞出去三里地了。可是在担心你那个忙得像个小陀螺似的妹妹?”
沈容下意识想否认,更不愿将这些烦忧倒给年迈的祖母徒增牵挂,
她垂下眼睫,低声道:“祖母,我没事……只是,只是有些想阿母了。”
沈徽闻言,轻轻嗤笑一声,浑浊眼中是看透世事的了然:
“在祖母跟前还耍这点小心眼子呢?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眉头是为何而蹙,嘴角是为何而垂,祖母还能看不出来?”
她拉过沈容的手,轻轻拍着:“是不是章儿那孩子,又钻了牛角尖,把你也给带得愁云惨雾了?”
沈容见瞒不过,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将沈章最近的异常,以及她所担忧的,关于陛下年岁、女子前程系于一人之身的脆弱,略略说了一些。
她尽量说得委婉,不想让祖母过于忧心。
沈徽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并无太多惊讶,只是那双看尽了人世沧桑的眼睛里,掠过复杂微光。
待沈容说完,她也跟着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悠长沉重,仿佛承载了无数岁月的分量。
“章儿这孩子……心思重,想得远,是块做大事的料。”
沈徽摩挲着孙儿的手,目光望向庭院中那棵叶子已落尽的老树,平和声蕴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可她到底还是年轻,心急了些。”
“她忧心的没错,这世道对女子,何曾真正公平过?如今这点微光,确实是靠着上头那位的恩典撑着。”
沈徽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指望着靠一两位明君圣主就能彻底改了千百年的规矩,那是痴人说梦。”
她转过头,看着沈容,眼神慈爱睿智:
“这世道啊,不是一时一人可改的。
它就像咱们院外那条大河,看着水流湍急,想要让它改道,得多少人、多少代,一锹一锹地挖,一块一块地垒?
急不得,也……急不来。”
“章儿想抢时间,想在那可能的潮水来前,把塔建得更高更牢,这份心是好的。
可她也得明白,根基若不稳,塔越高,塌得越快。
她现在对县学那些女娃苛刻,若是把她们的胆子吓破了,把她们向学的心气磨没了,那才是真正的断了根。”
沈容听得怔住,祖母的话像温和的风,吹散了她心头的些许迷雾。
沈徽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你啊,别光跟着她一起着急。
你是姐姐,得帮她把着点舵。
在她太急的时候,提醒她慢一点。
在她太累的时候,逼着她歇一歇。
有些事,光靠一股子猛劲是不行的,得有水滴石穿的耐性。”
“至于将来……”
沈徽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神态漾着历经风雨后的淡然与坚韧,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我们力所能及的时候,把该挖的土挖了,该垒的石头垒了。
至于这河最终能不能改道,什么时候改道,那就交给老天,交给后来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