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
沈章放下母亲从长安来的密信,信纸边缘已被她攥得微皱。
柳芸案的真相让她心头像被塞进一块冰,又像被点起一团火。
冰的是官场竟能龌龊至此,火的是陛下最终以雷霆手段廓清了阴霾。
“九月州试,一切如常。”
母亲信中这八个字,驱散了她心中连月来的不安。
她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墙上的云川舆图前,指尖从正在扩建的城郭轮廓,划过标注着新开垦的田亩,最后落在象征夷绣工坊和县学的一个个小标记上。
还不够,远远不够。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从长安、从州府,透过柳芸案的余烬,冷冷窥视着云川,窥视着她这个“女子县令”。
下一次风暴来临前,她必须让云川坚固到无懈可击。
“阿姊,”沈章唤来正在核对账目的沈容,声音沉静,“我们去城墙上走走。”
城墙之上,尘烟与人心
登上新筑的东城墙,夯土的腥气混杂着民夫的汗味扑面而来。
沈章没有去看垒起多高的墙体,目光落在下方一个正费力撬动巨石的少年身上。
她胳膊细瘦,每一次力都咬紧牙关,脖颈青筋暴起。
“那是谁?”沈章问身旁督工。
“是上月刚从山里下来的流民,叫石娃,家里就剩她一个了,非要来挣这份工钱,说攒够了就去县学旁听。”
督工答道,语气不忍,“劝过她,说不合规矩,她死活不肯走。”
沈章沉默片刻,走下城墙,来到那少年面前。
少年看到她,吓得立刻要跪拜,
沈章虚扶了一下,“免礼。”
“拜见明府。”
“想读书?”沈章问。
少年黝黑的脸涨红了,用力点头,眼神里有野火在烧。
“好。”沈章什么也没多说,只转头对督工吩咐,
“记下她的名字。从明日开始,每日下工后,允她去蒙学班旁听一个时辰。工钱照。”
她声音传遍四周。
瞬间,无数道目光汇聚过来,那些原本麻木劳作的流民眼中迸出某种炽热的东西。
那不是对官府的畏惧,而是对“未来”的渴望。
沈章这才抬头,看向周围的工匠:
“城墙要快,但要稳。我要的是一座能护住这些‘石娃’的城,不是一座急着邀功的碑。明白吗?”
回到县衙,气氛截然不同。
苏秀像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将一叠还带着市井气息的纸条放在沈章案头:
“明府,州府几家绸缎庄,想压我们夷绣的价,说花样旧了。我查过了,是他们自己想仿制,没成功。”
她嘴角噙着冷笑,像只护食的狸猫。
沈章没看那些纸条,只问:“新花样呢?”
“我这几天正在盯着绣娘们试,用的是您上次说的‘雨过天青’的配色,加了点山里的野花样子,保准他们没见过。”
苏秀语飞快,“另外,盯着赵主簿家的人回报,他家最近和州府来的一个粮商走得颇近。”
“继续盯。”沈章指尖在案上点了点,“夷绣的价格,一分不让。他们不要,就让商队直接运往江陵。”
“是!”苏秀眼睛一亮,转身就走。
陈业安静得多,将几本账册放在沈章面前,翻开关键页,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会说话。
“明府,新粮已入库,库房我都亲自查过,虫蛀鼠患绝无可能。筑城的每一笔支出,都在这里。”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若吏部来人考评,随时可查。”
沈章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知道他不知又熬了多少夜,才将云川的钱粮梳理得如此清晰分明。
这不是账本,这是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