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看似从眼前的进士跳跃到了遥远的边城县令,实则将“女子为官”的宏观议题,瞬间聚焦到了沈章这个最具代表性的实践者身上。
武帝在问云川,更是在问沈章所践行的那条路,最终会导向何方。
沈箐心头凛然,深知这是比评价曲江宴重要百倍的垂询,直指核心——沈章在边陲积累的,究竟是朝廷的威望,还是她个人的根基?
她垂眸,肃容答道:
“回陛下,臣子沈章,在云川所砌,应是‘安民之墙,归化之墙’。
以砖石护佑黎庶安康,以教化吸引四方归心。
此墙筑于边疆,守护的是大周疆土。
此墙立于心田,稳固的是朝廷德政。”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将沈章的个人政绩,完全纳入了忠国、安边、教化的正统框架内,消解了任何可能引起猜忌的“个人势力”色彩。
武帝听罢,未再追问。
这个沈箐,倒是滑不溜手。
她答的是大周,沈章忠于的,是大周朝廷。
她把君臣大义、国家法度这套冠冕堂皇的框架砌得严严实实,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武帝看着她,心中并无被敷衍的恼怒。
她太了解沈箐了。
这些年近身侍奉,沈箐的才华、谨慎,乃至那份深藏在恭顺仪态下的坚韧与主张,她都看在眼里。
沈箐行的道,是“外圆内方”。
对外,她可以圆融周全,恪守一切规矩礼仪,让人无处下手。
但内里,她自有其不可动摇的方寸与准则。
这准则或许不全然符合旧例,却绝对忠于她认定的“大道”,其中就包括了对她这个皇帝所开辟道路的拥护。
听起来,一个臣子“外圆内方”似乎不是什么值得全然褒奖的品性,
容易让人联想到“城府深”、“难以掌控”。
但偏偏,武帝对她这份品行,感到放心。
正因为沈箐“外圆”,懂得在规则内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和家人,比如方才的回答,
她才不会行差踏错,授人以柄,给自己、也给推行新政的皇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因为她“内方”,心中有坚守的底线和原则,比如对女子立世的信念,对家国的忠诚,
武帝才相信,她的才华与努力,最终指向的不会是营私,而是她口中那个“大周”与“朝廷”的公义。
而这个公义的内涵,正由她这个天子本人不断塑造和拓展。
一个完全刚直不懂变通的人,容易折损。
一个毫无原则只顾钻营的人,不可信任。
而沈箐,恰好走在中间那条险窄却实用的钢索上。
武帝收回目光,望向曲江宴的喧嚣,淡淡道:
“宴罢,便该授官了。
这一科的新砖石,该砌在何处,吏部该好好思量。”
她语气微顿,似有深意补充,
“尤其是……那些质地、形状都与众不同的‘砖石’。砌得好了,是点睛之笔。砌得不好,便是隐患。”
这番话,
明指新科进士(尤其是女子进士)的任用,暗里,又何尝不是在说沈章这块已被打磨出独特棱角的“砖石”该如何安置?
武帝将难题抛给了吏部,也留给了她自己决断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