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玉城离妖都并不算远,不到两刻钟,夯货便载着林斐然与如霰抵达附近。
远远看去,玉砌的城墙微光莹莹,在这暗流涌动的夜色中尤为宁静,庞大的护城大阵于半空轮转,笼罩着整片孤城。
城前,不需费心探看,便能见到许多攒动的身影。
城上,仅有一人高立,她手持长弓,盘坐于顶。
两方阵无声对峙。
轮转的护城大阵十分缭乱,令人眼花,林斐然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仅凭身形便能认出她是碧磬。
她坐在高处,身如磐石,竟然再难从中看出一点跳脱与烂漫。
巨变之下,数月时间已经足够一个人“脱胎换骨”。
林斐然怔然看去,在双方这摇摇欲坠的平衡中,出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如霰垂眸看向那处,目光微闪,只道:“稚子抱金,豺狼垂涎。”
自从那片诡异的冰柱横行天幕,遮天蔽日,令两界陷入永夜后,许多秩序便渐渐在这暗色中瓦解,妖族之间向来不睦,更是乱象频出。
“永夜之后,人心惶惶。
妖界不少部族的族老皆舍身预言,扬言新世界即将降临,旧元将随这道黑夜一同湮灭,无处可逃,但入密教则可在道主的庇佑下躲过混乱,重获新生。
于是,密教就此粉墨登场。”
如霰声音如常,语气却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轻巧。
林斐然思忖片刻,忽然想起一事,她道:“当初诸多妖族共聚妖都,想要将我逐出妖界时,好像也是因为某个极有威信的人占卜,说我是个祸害。”
但最后看来,灾祸是假,密教想要她身上这条灵脉是真。
密教早就与这些人有勾连,如今四处都流传这样荒谬的预言,反倒是不足为奇了。
如霰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抱臂扬眉道:“做出这样卜算的人,几乎都是各族德高望重的长者,再加上其他部族也都占出同样的结果,很难不信,不是么?”
话倒是没错,林斐然一顿,转头看去:“你也信吗?旧的湮灭、新的降临……”
如霰敛目,竟然没有直接否认,转而道:“我之前忙着找起死回生之法,并没有心力去分辨真假,是否有新旧交替,我也并不关心。”
林斐然闻言神情微顿,却又听他道。
“不过,在那段混乱的日子中,有许多人向我告知起死回生之法,其中一人就提过密教。
你也认识,就是那个隐居在妖都的人族修士,叫齐什么的,修为不低。
他那时正要带着妻子离开妖都,去往人界,临行前来找我,说若是想要起死回生,不如加入密教,甚至十分笃定,说一定可以再见到你。
——因为他就是这样和他妻子重新团聚的。”
如霰话音缓下,一双眼静静看向黑夜:“若不是因为杀死你的恰恰就是密教,我大抵就去了。
同样的,如果他们有这样轻易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那么所谓的新旧交替,或许不是天方夜谭。”
林斐然心中百感交集,那一段时日是如霰不会轻易提及的过往,他一笔带过,只给她提供一种可能。
一种预言或许为真,而非众人勾连的可能。
她同如霰隐秘于高处,望向下方那片灵光,思及过往:“这么说来,齐晨果真是密教中人,按他的本事,位置绝不会低,或许,我已经与他交过手……”
可他口中说的起死回生、与妻子重逢,又是怎么回事,密教,或者说那位道主,当真有这样足以逆天改命的本领?
再思及他说自己一无所有,手中拿捏的唯有众多性命的话,他又是怎样一种存在?
林斐然很难再深思,只觉得心间掠过一抹寒意,那条锁于神魂的心链仍旧灰暗,她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难道早就知道,峡谷一战根本杀不了她?
深思不过几刻,林斐然立即摇头,人总是会在切实对阵之前,率先被自己的恐惧打退,她转动思绪,将自己从这样渐渐下坠的情绪中拉回。
她了然道:“如果连你对这个预言都半信半疑,那深信的人定然不少。”
如霰颔首:“万事无绝对,有人深信,就必然有人怀疑,就像对于你身亡一事,没有亲眼所见的人中,其实也有不信的。
这些预言出来后,不过月余,便有不少部族投奔密教,后来又发生些事,他们便分成了三派。
一派投奔密教,一派强烈反对,一派中立。”
他带着林斐然向前,渐渐靠近那座莹然的落玉城。
林斐然疑惑道:“什么事?”
如霰停下身形,下颌微扬,示意她看向那些涌动的身影:“密教并非来者不拒,入教者,需得献上三两三毫极为纯净的气机,不可多也不可少。”
林斐然再次听到这个词,又想起毁去那根冰柱前,看见成千上万道向天裂处汇涌而去的气机。
难道……天罚之物被毁后,他们又想出了其他法子?
林斐然尤为不解:“气机人人都有,只听闻有粗细之分,难道还有纯净之别?”
如霰颔首:“我此前也不知,后来才知道,人的气机是有分别的,譬如孩童与暮年老人,他们的气机便相差极大,一方纯净,一方浑浊。”
夜空之下,攒动的人影渐渐停下,却又很快汇聚一处,向落玉城而去。
如霰取出一枚潋滟的霞珠,放到林斐然眼前,继续开口:“气机纯净与否,其实也与年纪无关,许多人空有气机,却并不纯净,所以无法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