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和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面色变了又变,最后化成一抹没缘由的自嘲之笑。
“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
卫常在仍旧靠着林斐然,没有开口。
张春和已经随着金色的咒文融去大半,他的目光重回原来的平和,望向卫常在:“你在剑心中见到了什么。”
卫常在垂眼,如实道:“我见到了慢慢,只有她一人,没有苍生,也没有天下。”
林斐然面色一怔,下意识转目看了他一样,有些讶异。
张春和终于发出一阵笑声,融下的皮肉如同滴落的泪:“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变……”
师祖看向卫常在,又想起那个夜晚,随后走到张春和身前,掌中印出一道光辉,这般照耀下,张春和流淌的皮肉渐缓,尚且保留着一点人形。
师祖道:“道和宫座下弟子都要与我修一样的道,才能重振吗?”
张春和喘息着:“唯有此道,才足以踏入归真,才能够立于不败,才算是道和宫正统之道。”
师祖垂目:“你们师徒啊,其实很像,都是执念太深的人——不过,我又何尝不是呢。”
若不是执念太深,他的这抹神识也不会留存到现在。
张春和垂着眼,发丝已经全然散乱,丝丝缕缕耷拉在眼前,此时才真正像一个颓唐的老者。
他仿佛没有感觉到融化的痛楚一般,兀自安静着,几刻后,他才抬起那烂可见骨的手,抹去唇边血色,点了点眉间那一笔金红。
这是他入门不久,师父及几位师兄姐为他画上的祝祷。
若是可以,他多么希望能重生回那个时候。
他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口,声音沙哑,却足以让道和宫中的每个人听清。
“诸位同门,张某走到今日,理应有此果报。
然,这一切皆与道和宫无关,只是我误入歧途,一意孤行,不知悔改而犯下的错,诸位皆不知情,是被我蒙骗。
今日合该清理门户,张某无颜面对先贤,首座之位,传与常在,望诸君日后加以辅佐,以弘道和之威。”
这句话尚且还在回荡,他长长看了卫常在一眼,随后便撑坐在师祖身前,血肉滴答落下,他无声叩首三次,最后一叩首时,头只是这么抵在地上,再没有抬起来。
三人无声看去,他如同一支已然烧灭的蜡烛一般,只余下流淌的蜡油,但很快的,连这点蜡油也不剩下。
雨势匆匆,眼前已经空无一物。
卫常在原本就情绪不稳,如今更是心力大失,他不知该上前还是停下,张春和对他的关怀是真的,教导是真的,欺骗也是真的。
在最后一块血肉散去时,他眼前一黑,终于脱力倒在林斐然身上。
她看着这人,与师祖对视过一眼后,二人微微一叹,带着卫常在转身离去。
檐下灯火摇晃,那团轻雾终于浮荡而起,于无声中散去。
……
又是一个布满暗夜的白昼。
卫常在从沉睡中醒来,他睁开眼,房内灯火沉沉,他很快就看到帐顶上绣着的那一个静字。
心静则天地清。
他还在道和宫中,他不断地回想着过往的那些事,如同一具木偶般躺在床上,脑中最后想起的却是张春和那消散的身影。
房门忽然被推开,一点清淡的谷物香气传来,他转头看去,见到了林斐然的身影。
她端着食盘走入,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不大意外:“你醒了?身体觉得如何?”
“……还好。”
那些杂乱的思绪被切断,脑中只想起她昨天撑伞在前的身影。
他没想到林斐然还会留在这里。
卫常在没有再躺着,他撑着坐起身,林斐然看了一眼,立即快步走来将他扶到桌旁。
这大概是梦吧。
他有些怔神,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林斐然,想着这可能是梦,却连掐自己一下都不愿意。
如果是梦,他不想醒。
林斐然扶他的动作很规矩,只微微撑着他的小臂,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走得还算稳当,只是卫常在看得太过入神,一时没注意脚下,忽然绊到摆放在旁的木凳。
或许是恰巧,或许是如愿,他身体松下,直直向前踉跄而去,然后被林斐然下意识接扶住。
她解释道:“师祖说你这是差点破境,但没有成功,身体一时间虚耗了太多灵力,这才十分虚弱。”
“是么……”
卫常在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进去,他此时几乎算是被林斐然抱着,心神早就恍惚起来。
他们有多久没这样靠近了?
在这还没有被推开的时刻,他悄悄把下颌压在她的肩头,以一种久违的姿态轻嗅着她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