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对这些事感兴趣。
伏音心中也并没有那么决绝,他们兄妹能活到今日,的确是因为道主,他顿了顿,还是俯首道:“道主,无量。”
毕笙嗤笑一声:“你如今还认道主吗?”
伏音俯首更低,却没有回话。
毕笙走到伏音身前,看向远处的浪涛与深林,又将目光移回:“伏音,你向谁破咒了?这个人,最好不姓林。”
伏音跪伏在地,没有回答,只道:“伏音泄露教中密辛,自知有罪,愿一死以谢。”
毕笙面色微冷:“九剑之中,我对你最为信任,其余人都是为了所求而来,只有你与我一样,是真的在追随道主,追随真理……
口口声声说着谢罪,却对那人闭口不谈,我倒是真想知道,林斐然究竟给你们下了什么药?”
伏音呼吸微颤,垂首闭目,仍旧是那句话:“伏音,愿以死谢罪。”
“愚驽,破了咒,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张春和那般修为,尚且不剩一丝一毫,你以为你就无事了吗?还不快快将原委道来……”
道主一直无言,只是静静看着他,片刻后开口:“伏霞呢?我没有见到她。”
伏音身形一滞,没有再开口,道主面色微动,似是了然:“那便是她帮了你们,你妹妹如今被她带走,得以存活了,是吗。”
伏音只是沉默,可默不作声已经代表很多。
毕笙看向道主,似是有些惊讶于他的出声。
但道主没有再问,而是忽然望向天幕,似是发现了什么,他静静看了片刻,便越过伏音,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很短,动作也很是娴静,与往日见过的文人雅士无异,但步履间的虚弱同样清晰可见,他甚至需要唤出一根竹杖来支撑前行,与往日所见大不相同。
他走到长阶前,略略抬手,看似孱弱随意,却忽见一道狰狞的惊雷从眼前划过,下方那片波澜海兀自转动,不出一刻,海面便如明镜般倒映着风云,天幕却蓦然变得漆黑,乌云翻涌,两道罅隙中的曦光隐隐透出。
这分明与两界遮掩的天幕全然相同!
只见那雷云之下,撑开了一张极大的金丝灵网,它沉沉托住云雾,为这世间带来片刻的喘息。
毕笙见状,眉头猛然一蹙,此时她已经顾不上伏音,当即快步上前,只堪堪落后道主一步,立在他身后,望着这张巨网,厉声道。
“是何人所为!您……”
道主抬了抬手,止住她的话头:“从丁仪见到永夜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该知道会有这一日。”
伏音跪在两人身后,此时也直起身看去,但他只是草草扫了那张金网一眼,随后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尚未崩坏的皮肉上仍有一道红痕,那是林斐然抽调时留下的痕迹。
彼时狂风大作,召回的咒言几乎要将他吸走,在这危急之时,一切声音都被吞没,但他看到林斐然双唇翕合,向他说了一句话。
“您是说,这是丁仪的手笔?”毕笙语气疑惑,“可他近来并无异样。”
“没有异样,就已经是最大的异样。”
道主回首,看向垂着头的伏音,语气似有感慨:“当初与他定下的契约,我已经做到,凡人亦可修行,譬如那个叫申屠期的孩子。
只是代价有些超出他的预想,所以这番结果他不愿认罢了。
看了数百年,人心便是这样的。
得陇望蜀,想要逆天而行,却不愿付出半点代价,世上又岂有这样不公允的事?”
“是了,岂有取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道理?”毕笙看向他,目光炙热,“待您真正化身天地那日,便是不公尽消之时!”
道主回目看她,双眸上笼罩的云雾有片刻消散,此时方才得见,他左目中其实一片虚无,唯有右眼中立着一只黑白分明的乌瞳,眼底流光闪烁,那是天目的辉光。
他静静看着毕笙,却没有应和她的那番话:“毕笙,我早就同你说过,只要有人在世一日,不公便不会消弥,你向我求这个的心愿,我从未答应。”
他撑着竹杖,向伏音走去,声音寡淡:“而你,如今也成了不公的一方,不是吗?”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跟在他身后的瘦小女童。
一个任人欺凌的凡人之女,顺遂长到如今,甚至踏上了修行之路,又何尝不是一种旁人没有的机缘?
成了一教圣女之后,地位扶摇直上,轮回多年,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如此身居高位者,谈何公平?
毕笙神情未变,甚至更为认同,她道:“是,所以我只是人,我无法从中超脱,但您不同,您是天生地养的神灵、是道的化身,您对所有人都一样……不会不公。”
说到“都一样”时,她眸光有片刻晃动,但还是很快掩了过去。
道主没有回头,只道:“你把我看得太重了,我不是神灵,也不是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和你说过。”
言罢,他没有再理会毕笙,她也知趣地不再开口,而是走到道主身后,同他一起看向伏音。
“你兄妹二人濒死之时,偶然遇上我,当时你向我许了一个愿,希望我能够救下你妹妹,让她能够有一个栖身之所,我答应了你,但只是将她的魂灵保了下来,与你共生。
我当时说过,赠你一门功法,带你轮回破境,如此便能将她带出体内,重见天日。
你的确勤勤恳恳为我做事,但却是我没有做到令她栖身,所以你中下的咒言,我收回。”
他抬起手,苍白的指尖探入伏音体内,竟如入无物一般,随后微微一攥,从中抽出一道古怪狭长的咒文,指尖微动,咒文便如沙砾般碎入风中。
这咒言自然不是他所下,他并非天行者,可他生来便能碰触这些灵文,要除去并非难事。
“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