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多歧路(三)子夜棋卫筠,今夜子时相……
中州,仍旧是凤凰台内。
林斐然坐在花草之中,面色冷静,如霰坐在对侧,不时抬眸看她一眼,两人之间浮动着一张极长的宣纸。
她正执着一支墨笔,神色专注,不顾面上和手中的墨痕,不停在纸上动笔。
从如霰的腿上起身后,林斐然便没再放任自己溺在沉重的思绪之中。
如此重担之下,一直找不到出路,心绪难免失衡,但一味自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动起来才行。
动脑也好、动手也罢,只要不停在原地、只要向前走、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有出路!
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楷字,但并不规整,东一句西一笔的,写的既有人名,又有事件,而在散乱的字体中央,绘有一张黑白分明的棋局。
这是林斐然的习惯,以往每次失去头绪之时,她便会用这样的方式寻找出路,将知道的所有消息一一写出,然后试图从中寻出破绽。
但她一路走来经历的事情太多、太杂,写满如此长的宣纸之后,纸面早已变得杂乱不堪,仍旧难以从中抽丝剥茧,找出那条可行的“路”。
于是,她将所有的事与人全都抽象成一枚棋子、一步解法,如下棋一般推演落子,将她出生伊始,到如今困顿,桩桩件件,人人往来,全都凝成盘上一步棋!
仍旧是她执黑,道主执白。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竟然变得比先前明朗许多,她的思绪也渐渐冷静,每落一子,心中便清明一分,向前一步,或许豁然开朗。
直到此时,她与道主的每一步棋都推演完毕,看着绘出的棋盘,林斐然的提笔的手微顿,她似乎发现了一点不对,目光不由落在局中的几枚黑子之上。
那是她熟识的人,亦是站在她这边的人,是以她用黑子替代,然而此时纵观局势,却发现这几枚棋子聚在一处,反倒为白棋留出了气口……
林斐然心中纳罕,正琢磨这棋局时,忽而脊背一寒,她立即抬头看去,凤凰台的云雾并无异样,仍旧浓白如棉。
“怎么了?”如霰出声问询,随她一道向上看去。
林斐然收回视线,提笔起身:“应当是道主,他又用天目看向了我……他在巡查我的踪迹。”
尽管没有什么迹象,但林斐然很熟悉这种忽然而过的感觉,那是一种熟悉的窥视感,与卫常在那般明目张胆的窥视不同,这种被天目扫视的感觉更为冷厉与强悍。
林斐然低头看去,身前是绘出的棋盘,她抬手而过,宣纸成卷,被她收入芥子袋中。
她不由得道:“他为什么突然又开始寻我?如果齐晨说的没错,他此时应当正是虚弱之时,又怎么会动用天目?除非……”
她顿了顿,如霰接道:“你在这里敲了半晌棋,正好,对方要落子了。”
他侧目看向林斐然,弯唇道:“你是要等一等,还是先出棋?”
这是棋局,却也不尽然,至少他们的棋局并非回合制,不会等到对方落子,自己才动,盘上的棋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等?”
林斐然静静思忖片刻,想到自己方才发现的那点异样。
“先前是我看不清局势,所以想等他出招,但如今既然看清是棋局,便没有等他落子一说,所谓下棋,从来都是预判在先。”
如霰沉吟片刻:“那你觉得他要做什么?”
林斐然缓缓握拳,眼前是被风吹低的花草波浪,草叶密密麻麻纠缠一处,将四周的小道全都遮下。
“他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自然是不想让我们找到云顶天宫的通路,如果百无一失,他只需躲着便是,既然有动作,必定说明外面有我们要的答案。
他想将答案一并遮住。”
落子只是瞬间的事,她得猜一猜,他会落到何处。
“先出去罢。”她转身,向如霰递出手。
如霰起身握住她的手,同样轻念咒言,足尖一点,两人再度飘然起身,如一朵蒲公英般向出口飞去。
越过下方的草木与山泉时,如霰垂目看去,忽然道:“其实这里的景色不错,只可惜现在已经没人住了,若是你喜欢,事了之后,我们可以来这里住一住。”
林斐然看他,道:“我们随时可以来这里。”
两人落到刚刚进来的入口处,回身看向这十二座倒悬峰,如霰扬眉:“这里的房子早都烧得只剩灰架子,来了住哪?”
林斐然莞尔,她向前半步,扬手一挥,指向十二座峰:“这么多地方,住哪都可以,你选一处,我给你搭一个房子,然后一起布置布置,就随时能来住了。”
如霰抱臂在前,指尖轻敲手臂,打趣道:“要是让人知道,岂不是我区区一个妖族人,竟敢奴役林斐然,他们打上门来把房子拆了怎么办?”
“你可不是‘区区一个妖族人’。”林斐然有些失笑,心中重压散去小半,“那我就再给你搭一个,拆一个、搭一个、拆一个、搭……”
如霰已经抬手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遮住她的双目,如同进来时一般,他遮着她的眼睛,带她走到入口处,淡凉的温度轻轻压在眼睑处,倒是有些令人放松。
他轻笑的声音回在耳旁:“放心罢,拆不了,想要进来,也得先找到此处入口。”
林斐然进出时都被蒙着双眼,看不见凤凰台与外界的通路,但能感觉到,这条路是像一个密道般的通道,四周无风,偶有滴水声,但没有潮冷的气味,反而是淡淡的暖香。
这种目不能视的情形本该警惕的,但身后就是如霰,她实在警惕不起来。
“这密道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看?”林斐然只能想到这个理由,进出凤凰台的通道,如霰没理由瞒她。
如霰微顿,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那只天目能看见?”
林斐然摇头:“我的这只眼睛,暂时还没有道主那样的本事,我猜出来的。”
如霰不禁失笑,凉声感慨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快成人精了,有时候又觉得你呆得像个木头。”
他转头看向四周,没再否认:“好罢,这密道里确实有你不能看的东西,我幼时一个人在塔楼里待得无趣,一有机会到山下,就会到这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