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日前,我们收到一本手札,这是张首座的信鸟带来的,是他自己写的札记,托我们将转交给他的两位徒弟。
书中还夹了一封悔过信,信中倒是将原委都说了出来……希望我们不要将他一人之过,牵连至整个道和宫。”
林斐然一顿:“两位徒弟?”
荀夫子颔首:“是,还有他的大弟子常英,我们不久前已经联系上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到太学府来。”
他看了卫常在一眼,还是将手札递到了林斐然手上:“悔过书我们收下了,但这本手札还是交还给你们罢。”
几日前正是张春和亡故的日子,林斐然看向手中的札记,这才了然,想必信中已经提及将卫常在与另一个孩子交换的事,难怪他们会知晓卫常在的父母在何处。
林斐然向后看了一眼,将手札收在芥子袋中,随后道。
“他们是凡人,暂无自保之力,原本就不该被牵扯进来,既然确定有云纹,便派人将他们送回罢。”
荀夫子见卫常在神情不适,并无震惊,显然是早就知晓实情,而且不打算相认,既如此,他也不会强求。
他还未开口,卫夫人便立即道:“等一等,夫子!你们还没告诉我,这容貌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因很简单。”反倒是林斐然开口回答,“有人更改了你们相貌。”
卫氏夫妇还没反应过来,秋瞳先问出声,她抿唇上前:“什么意思?”
荀夫子看向她,还是说了出来。
“在许多年前,曾有一人去到你们家,以术法更改了你们的相貌,顺带模糊了你们及周围亲眷的记忆,时日一长,你们看惯了这张脸,便也想不起从前的长相了。
不久前,施法之人亡故,他留下的印记自然开始消散,你们的真容方才显现。”
卫母已然是出了冷汗,唇色更白,卫父讶异道:“你是说,这才是我们二人原本的模样!”
卫夫人已经转头看向卫常在:“第一次见到他,我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他……”
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浮现心头,众人皆凝神屏息看去,卫常在却没有抬眼。
卫父已是大骇,又有些糊涂:“可我们明明只有一个孩子,难道这也是记错了……我们其实有两个孩子?”
众人心中一惊,已然想到换子一事,但谁都没有开口。
秋瞳更是觉得混乱,忍不住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是他最看好的弟子,为什么要带走……”
卫母看向卫常在的眼中已经带上水光:“我的孩子……”
其余人神态各异,看向卫常在的目光却都带着善意,常青尚且只有十五六岁,眼眶顿时泛红,吸着鼻子道:“小师兄,你终于也有家人了……”
只有卫常在不同,听到这一声呼唤后,他几乎浑身泛冷,过往的一切不断交织眼前,好的坏的,全都杂糅成一种没有界限的灰色。
恨不出,爱不得,要不了。
他忍不住后退,几欲作呕地弯下腰,扶在林斐然肩上的手下滑,只能堪堪撑在她的后背,整个人几乎隐匿在她身后,如同溺水者一般,只能靠她的一点衣角止住下沉。
卫夫人已经泪如雨下,快步上前来,只是在快要靠近时,却发现自己越不过眼前这道身影。
她抹去泪水,仰头看去,眼前的少女身量不低,几乎高自己半个头,在众人都沉浸在认亲的感慨中时,她却是眼神最清明的那个。
仍旧是如同一汪月下清泉,却清冽地浇在自己身上,瞬间让她清醒几分。
林斐然神色未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这么横亘在二人中间。
“你们只有一个孩子,这一点没有错,但——”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她以一种十分坦然的态度抬起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结印,不出片刻,一道复杂的法阵便在她掌中浮现。
“我不知今日会将你们带来这里,但来了也好,无论是为了验证我们的猜想,还是解开你们心中的结,都没有坏处。”
就在失散多年的母子即将相认的催泪时分,悲情的气氛就这么终结在林斐然的手下,戛然而止。
她看向卫夫人:“有时候,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见,未必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你们在此之前,有亲属、有孩子,过着想过的生活,不曾欠缺什么,在知晓这一切之前,有他没有他,其实没有差别,但他不一样。
在我看来,此时有权利选择要不要相认的人,应该是他。
他的选择是什么,你们应该看得出来。”
卫夫人怔忡看她,此时眼尾湿红,倒是更像卫常在了,她又看向林斐然身后,见不到人,只能听到那点压抑的喘|息,那是痛苦、抗拒的声音。
她心中一痛,却也没有再上前。
林斐然继续道:“这是我母亲当年为了封印我的记忆,落下的法阵,我亲自试过了,效果很好,不如你们就将今日的事尽数忘了,一切恢复如初。
若他日后想认,自会去找你们,如果没有,那便没有罢。”
闻言,卫常在睁开双目,看向她。
卫夫人的神色恍惚起来,短短几刻钟内,竟有如此的起伏,她心中隐隐作痛,可在看到卫常在的身影后,她垂下双眼。
“……好。”
卫父上前扶住她,不赞同道:“夫人——”
“好。”卫夫人仍旧开口,“这位小仙长说的没错……我等他来。”
林斐然原本也只是要一个象征性的许可,就算他们不同意,她还是会动手。
世上有诸多道理,其实没有标准,她更信自己心中所想,这一场阴差阳错中,最大的苦主只有两人,其中一个就是卫常在。
他当然有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