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几点鬼火从一旁浮起来,忽高忽低地飘着,照见岩浆里半沉半浮的白骨。
上一世分明见过这样的场景,但重走一遍,楼厌仍觉得那些飘动的浮尸令他毛骨悚然。
他不由地跟上衡弃春的脚步,“呜咽”一声,发觉师尊根本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干脆张嘴咬住了衡弃春的袍尾,紧紧坠在他的身后。
再往前就是黄泉。
渡口横着一条破败的木船,一盏白灯笼泛着惨白的光。
无数亡灵都垂着头等在那里,身上绑着铁链,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着,无一人出声,但都遵从着一旁阴差的示意,一个一个地挪上木船,被送往下一个渡口。
楼厌猛地顿住脚,努力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上一世的情景。
当时自己已经是魔界尊主,天下妖魔皆在手中,他不费吹灰之力打开鬼门,带领麾下上万妖魔闯进来,气势之盛足可谓浩浩荡荡。
那时候……那时候没觉得这条路有那么吓人啊。
没想到重生一世修为便弱了不说,就连胆子也变小了!
衡弃春已经甩开自己的袍尾,眼看着头都不回地越走越远。
楼厌心里一阵发急,干脆闭了眼快步追上去,拦在衡弃春面前快步停住。
他赶在衡弃春要抬腿绕过他之前仰面躺下,冲衡弃春讨好地露出肚子。
很多次,在他还是一头刚被捡回来的小野狼时,就十分擅长在犯了错之后用这样的伎俩,好让衡弃春平息怒火。
事实证明这招的确管用。
衡弃春果然停下来,垂眸看着躺在地上撒泼耍赖的狼崽子,静立半晌,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蹲身,将小狼捞起来抱在怀里,刻意避开了自己左胸被狼崽子咬伤的地方,这才消了点儿气似地掐掐楼厌的后颈。
“跟下来做什么?”衡弃春问。
原来一路都不搭理人是在恼这个。
楼厌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衡弃春胸前洇出的那团血迹上,正在认真思考是不是现在就要兑现咬他师尊右胸的誓言。
但他又觉得作狼心胸应该再宽广一些,不该在这些小事上与衡弃春计较。
于是他哼哼两声偏开脑袋,反复确认自己跟着跳下来的原因只有一条。
——本座只不过是想要看看夷帝这时候长什么样儿。
但他没有这么说。
他只是攀着衡弃春的肩膀背转过身去,喉间发出一声极为低沉的呜咽,“嗷呜~”
我害怕~
衡弃春最是吃软不吃硬,闻言略怔了一瞬,垂头看着趴在自己怀里弱不经风的小狼崽子,一时间所有的气闷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轻声叹了口气,抬手托着楼厌的后腿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轻声哄了一句,“是为师不好,忘了你现在还是一只小狼崽子。”
他刻意咬重了这个“小”字,似乎在提醒自己,楼厌方才所有胡闹的行为都是情有可原的举动,作为师尊,他理应给与包容和理解。
感受到自己被衡弃春托紧,楼厌悻悻地伏在他身上没有出声。
他也暗暗感到惊讶——想不到衡弃春竟然这个好哄,三个字就骗得他一点儿脾气都没了。
怪不得书上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本座果然是一头能成大事的狼。
胡思乱想之际,衡弃春已经抱着他走到了黄泉路的尽头,周遭忽然陷入一片悄寂,一名老妪佝偻着身体等在那里。
炉边一瓮浓黑色的汤药滚滚作烫,泛着苦气和腥味儿。
那是孟婆。
见衡弃春走近,她缓缓躬身,舀了一碗孟婆汤递过来,“饮下此汤,忘却前尘,早投善果。”
衡弃春没接,伏在他肩上的楼厌却猛地收紧了爪子。
上一世他没有走过这条路,竟不知道,想要过河还要喝孟婆汤。
直接告诉她我们没死,只是来找夷帝的可以吗?
楼厌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法子行不通。
衡弃春以神骨作誓,引得万鬼替他开鬼门,此举并非光明正大。此处恶鬼颇多,又素来视仙、人两界为敌,若在此时倒出实情,难保不会激怒他们。
最合适的办法就是装作亡灵过此渡口,如此才有机会见到夷帝。
可……
楼厌扭头,盯着那碗苦黑的孟婆汤皱了皱眉。
衡弃春若饮下此汤,会不会也像那些将要投胎的亡灵一样忘却前尘往事?
他的神力能抵抗孟婆汤的功效吗?
楼厌不敢妄言。
他神情紧绷,浑身的狼毛都炸开竖起,四肢爪子紧紧地扒着衡弃春肩膀上的衣料,几乎又将那片布料扯烂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