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手的一瞬间,他瞥见指尖上那点儿银灰色的余粉,不由蹙了蹙眉,“什么味道……”
说话间,楼厌已经蹲身去查看那只死去的飞蛾。
狼崽子嗅觉敏锐,早已发觉这飞蛾的味道不同寻常。
与夷帝陵中的味道很像,腥臭、发腻,令狼闻上一口就想一吐方休。
楼厌伸手在那只死去的飞蛾身上捻了一下,还未将手指凑到鼻尖就先觉出了不对劲,登时将前尘旧怨抛诸脑后,回头冲着衡弃春嚷嚷。
“师尊!!”
衡弃春轻抬了一下眼尾,示意他发现了什么赶紧说。
楼厌半蹲在雪中,暖阳符的光晕遮盖了他一小片眉眼,散落在肩头的发辫卷曲凌乱,浸上一丝狼崽子将要炸毛的前兆。
他抬起手,映着暖阳符的水色光晕看向指端的粉末,脸上迟疑了一瞬,继而带上了一点儿惊恐神色。
“是一只即将魔化的妖!”
夷帝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毛。
衡弃春未语,示意楼厌先站起来,而后在小狼急不可待的目光里同样为他画下一道同样的除尘符。
一缕黑气缓缓飘向天际。
他几乎立刻就可以辨认出来,浮在楼厌指尖上正飘散于四方的那抹黑气里,除了妖的气息,还有着浓郁的魔气。
可是九州之内已经没有魔了。
数百年前仙界正道抵死相抗,最终生擒九冥幽司界的魔主,由鹤子洲的衡阳长老亲手将他押往神界,在神台上受了八十一记散魂鞭——永世不得超生。
自那以后,魔道彻底陨落,四海八荒内只余神、仙、人、妖、冥五界,虽有妖界蠢蠢欲动,但九冥幽司界没有魔主,数百年来还算相安无事。
如今……
秦镜碎,鬼气出,贪欲过重的妖邪企图引鬼入体以化身成魔,然后统管九冥幽司界。
指端的粉末已经消失不见,楼厌收回手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蜷了一下手指。
碰过那只妖蛾的部位如被针芒刺过,纵使被衡弃春施过除尘诀也丝毫不见好转。
好厉害一只蛾子。
原来夷帝说的那句“九州之内都要朝不保夕了”并不是在吓唬他。
楼厌额上生出一层细汗,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些被他忽略的东西。
他磨了磨牙齿,抬头看着衡弃春说:“姑获鸟孕的是百兽妖胎,一旦计成便能统领九冥幽司界,群妖起初定然将攻下仙界的希望放在它身上的。”
“如今姑获鸟身死,难保那些作乱的群妖不会顺着妖胎的气息找过来……”
接他话的人仍是夷帝。
那双狭长阴郁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楼厌的目光里隐隐含着深意,微带揶揄地说:“你知道的不少嘛~”
楼厌一凛,越发觉得他话里有话,正要开口大骂问他到底憋了什么怀心思,就听见衡弃春在一旁淡淡地说:“已经来了。”
话音落下,耳边忽然听见一阵轰鸣长音,像是百虫振翅,“簌簌”之声穿破风雪直抵人的耳膜。
楼厌惊了一跳,只觉耳骨一阵发麻,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瞳孔骤然一缩。
——数万只飞蛾正朝着他们扑过来。
银灰色的妖蛾在空中攒成巨大一团,阴沼一样的鬼气环绕其间,正随着振翅的轰鸣声愈演愈烈,只消多等一刻就要将这天地间的寒雪吞噬殆尽,继而向那只已经殒命的姑获鸟一样危害人世。
“铮——”
无弦琴被衡弃春召在手中。
楼厌反应无比快,见状立即退后两步,攥着衡弃春的一截衣角躲到人身后,顺利打消了夷帝也躲过来的全部可能。
诚然,夷帝也并没打算与他抢夺衡弃春身后的这片“风水宝地”。
楼厌老实地攥着衡弃春那截衣角没有松手,为了彰显自己丝毫没有将这上万只扑面而来的妖蛾放在眼里,甚至还跃跃欲试地从衡弃春肩后探出了脑袋。
十八九岁的少年人长得最快,一段时日过去,他竟已经比衡弃春高出足足两寸。
衡弃春并没有计较狼崽子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抵在自己脖颈处,但楼厌的头发又乱又扎人,他不禁想要速战速决,两指并拢轻拨琴弦,将灵力聚集在一处,继而连拨琴弦。
上古神武悬而上升,越过那张不起眼的暖阳符,在空中径自发出尖锐的响声。
妖蛾已经近在眼前。
衡弃春两手交握,指尖凝起一道水色灵力,激起周遭碎雪疾风滚卷如潮。
风雪穿梭于他的衣袖袍袖之间,露出衣袂之下单薄的身形俊骨,往上看时便只剩一张清润至极的眼睛。
冷风割人,他的眼尾竟微微有些泛红。
楼厌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想起床上那一幕。
上万只妖蛾在空中挤成凄压压的一团,被无弦琴的琴音逼得无处可退,最终紧紧贴着楼厌的脸颊擦过去,掀起狼崽子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
衡弃春看准时机,操控无弦琴调转方向,侧首轻呼:“知风!”
被点到名字的夷帝毫无危机感,慢吞吞地“哦”了一声,随后才又不太情愿地抬手结印。
鬼气在十根手指间相互穿插,继而交织成一张细密的鬼网——仍是他刚才结的那个鬼印,只不过要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