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尊知道的,虎族早在三个月前就为九冥幽司界所用了。”
此言一出,衡弃春顿时觉得自己呼吸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格外用力地拉扯着他的心脉,令他连顺畅地呼吸都不能。
再回神时,他听见南隅山说:“我已经派了弟子外出查探,只可惜暂时还没有他们的下落。”
华九遥一生刚强,唯独在这只命途多舛的幼子身上多番怜爱,听见此言不由紧紧闭眼,嘴唇张了张,终是一哽:“若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那就是我儿的命……”
衡弃春忽然站了起来。
恰是逼近正午的时候,一寸晨阳从门窗的缝隙间漏进来,掠过那樽失温的日晷,停在观音石像的面容之上,与衡弃春的侧脸逐渐重合。
石像上一串朱红念珠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衡弃春眨动了一下眼睛,将视线从那串佛珠上收回,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影子,浅色长发被阳光悉数包裹住,一时间又变得如在云雾。
“虽我不认为此事会是楼厌授意的,但我愿意替鲛皇尽力寻找。”
南隅山“嗤”他一声,“九冥幽司界行踪不定,自楼厌堕魔之后,大半妖邪都集结在了一处。”
“只可惜……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殿中静了静,大抵是听出希望渺茫,华九遥不由地低下头去,眸中很快闪过一丝不舍。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衡弃春竟淡淡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南隅山愣了一下,第一反应还以为衡弃春是在与自己呛声,拧了一下眉心才又问,“你怎么会知道?”
衡弃春抿唇,目光不由落向远方,声音忽然透出几分渺茫。
他说:“因为我在六鼻镜中看到了。”
六鼻镜……
那日誓仙大会,衡弃春在诗无情手中窥见的那面六鼻镜!
怪不得,他那日从幻境中出来之后会那样反常,甚至不惜买酒饮醉。
一切都串上了。
南隅山忍不住偏头看他,目光触及到衡弃春那头格外扎眼的白发,不由地又是一哑。
迟疑片刻,他只得盯住衡弃春的侧脸问:“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记事珠看过往,六鼻镜窥未来。
如果衡弃春当日真的在六鼻镜里看到了楼厌,那么他一定知道之后的事。
但之后会发生什么,衡弃春却没有说。
他侧过身体,仍维持着拢袖的姿势,冲着南隅山微微躬身,是身为上神的他好不容易捡起的一个大礼。
“我那时并未说谎,在六鼻镜中,我并没有看清他的脸,至于之后……”衡弃春抿了抿唇,躬身的动作令他显得谦卑,而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不容置疑,“至于之后的事,我尚不能说。”
他的确没有骗衡弃春。
纵使如今修真界中已是天翻地覆,那日在六鼻镜中看到的画面,却始终萦绕在他的眼前。
幻境之中,南煦在衡阳长老的墓前自断魔骨,九州之内赞得安宁。
而一息之后,真正的魔骨才终于降世,他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却看见了……
衡弃春闭了闭眼,复睁开时已经敛起了那些复杂情绪,只用一双清润透亮的眸子看向南隅山。
他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当着华九遥的面儿劝说道:“玉生替师兄操持甪端门,教习师弟,多年来克己复礼,不曾违背纲理伦常,亦不可谓不劳苦功高。”
“望师兄不要难为他。”
刚刚冷静下来的南隅山瞬间暴起,“啪”的一声拍向自己手边的桌案,瓷盏晃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岌岌可危声响。
“我难为他?!”
衡弃春不知他为什么忽然发这样大的脾气。
但修竹那孩子毕竟不会说谎,师兄对楼厌都如此嫉恶如仇,如今他知道自己看重多年的弟子也是妖身,还不知要把浮玉生罚成什么样子。
他抿唇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当着华九遥的面儿把话说得太过直白,只是说:“师兄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衡弃春!”
衡弃春觉得自己已经言尽于此,因而没有再理会已是盛怒的南隅山,拱手行了一礼,作势便要告辞,“事出紧急,迫在眉睫,我先去九冥幽司界。”
“师兄。”衡弃春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劝到,“我觉得你脾气不太好,最好改一改。”
南隅山:……
直到衡弃春和华九遥相继告辞离去,天音殿的殿门开了又阖上,浓酽的夏阳弥漫整个居室,衡弃春还忿怏怏地回过神来。
他起身,绕过桌案走向内室,顺手掀翻了桌案上的那只茶盏。
“小时候师祖要禁你的情。欲,我就不该拦着!”
一句恶语越过一重结着紫电的结界,传入小白蛇的耳朵。
后者正专心致志地将自己盘踞在结界之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连吐蛇信,在寂静的一方居室里发出渗人的“嘶嘶”声。
南隅山额穴猛地跳了两下,忽然觉得衡弃春和他门下那只孽徒都变得亲切了起来。
“变回来!”他对着那条白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