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衡弃春啊,克己复礼,当年替他拦下南隅山一剑,却不忘斥他枉顾礼法道义的上神啊……
鹊知风不由地蹙了一下眉心。
曾在镜中看见过的画面一时清晰起来,是师徒反目,恩将仇报,未长成的幼狼吞下上神的丹元,而师徒二人同葬风雪。
鹊知风猛然惊觉——他是为了楼厌。
“我是他的师尊。”
但衡弃春说。
鹊知风抬头,看见衡弃春说完这句话便伸手拢了一下快要滑下去的小兽,转身便要离开。
大抵是看出自己不愿吐露楼厌的踪迹,所以他想要自己去找。
那袭白袍逐渐透出鬼哭河水的影子,莲香四散,衣袍袖摆在灵力的催动之下肆意翻飞,一时与鹊知风记忆里的某个画面重叠起来。
“改不了的!”鹊知风忽然急了,冲着衡弃春的背影嚷嚷起来,“你已经试过了,师兄。”
“点鬼簿上有他的名字。”
“他的命数已然定了。”
一语毕,衡弃春顿足,迎着鹊知风的目光霍然看回来。
——
九冥幽司界。
“合欢宗还有活口吗?”
“没有了……那就好,将这些修士的尸体搬进去。”
“小声点儿,不要惊动了魔主。”
尊下的白虎已经炼化成半人半兽的形态,正指使着麾下小妖搬动合欢宗门下弟子的尸体。
尸体上泛着诡异的魔气,散发出阵阵腥臭,正毫无遮掩地顺势上腾,弥散至此处山峦的各个角落。
四周环山,枝叶相抵,几乎要遮蔽全部日光,所到之处每一步都透着死气。
此处名叫无相渊,是九州最西边的一处山谷,山崖之上长着不死之树,山谷之中却寸草不生,意为无尽深渊,是除冥界之外第二不得超生之所。
“魔主呢?”有人问。
虎妖不耐烦地答:“在亲自看管那条鲛鱼。”
魔殿之中,一池深潭水占去大半个宫殿,上面悬着一只金色鸟笼,再往下,一条鲛鱼幼子正欢快地在水里游来游去。
墨蓝色的池水在它的跃动之下渐起水花,恰好落在池边盘腿坐着的人的足尖上。
他忽然一动,一身玄色衣袍衣袖繁杂,领口却极低,袒露出一小片胸膛,与颈上挂着的一串朱红念珠相衬。
楼厌盯着自己鞋面上的那一处水渍,恶狠狠地冲小鱼呲了一下牙,“再闹就炖了你。”
鲛鱼打算潜游的动作立刻顿住,浮在水面上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果断扭转肥墩墩的身体,摆动鱼尾朝着楼厌的方向游过来。
楼厌顺势伸手,将手指探入到池水之中,将游动的鱼苗捧入掌心。
看着这条曾经被他吞之入腹,又被衡弃春以神血重新喂养出血肉之躯的鲛鱼,神色莫名变得幽深。
他不说话,只长久地凝视。
躬身探手的姿势像在佛前一个虔诚跪等的痴子。
隔着一层暗蓝色的水膜,鲛鱼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随之抬头,终于能够近距离地打量这个莫名其妙将自己绑来的男人。
最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双阴鸷异常的眼睛。
墨黑色的瞳仁泛着昏暗的光,眼尾微微上扬,挑起眼下那颗显眼的泪痣,再往下,便是被男人卷曲的发辫涌着的分明下颌,已经轻轻抿起的薄唇。
鲛鱼立刻缩了一下。
它记得这个男人,当初在鹤子洲上,就是他让人将自己放出来,才得以与母皇团聚的。
但不知为什么,他竟对这个人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尤其是他的嘴唇。
好像不听话就会被他一口吞了似的。
被那只白老虎抓到这里已经好几日了,眼前的男人总是好吃好喝地喂他,除了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会偶尔限制一下他欢快玩水的行为,除此之外并没有对他做什么。
于是鲛鱼仰头观察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对眼前的男人说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是一句楼厌完全可以听懂的妖言妖语——“我想回家。”
楼厌似乎是笑了一声,有些意外地挑挑眉,随后将眉眼一齐垂落下去,很有些落寞的样子。
他自叹一声,仍用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盯着手里的鲛鱼,忽然说:“我也很想回家。”
鲛鱼幼子重长这一次,灵智尚未全开,闻言立刻抬头看向楼厌。
大概是看出了楼厌眼底的落寞,它反而更加疑惑起来,“那你回啊。”
楼厌苦笑一声,隔着一层水膜碰了碰它背上的鱼鳞,滑腻冰凉的触感却令他更感冷静。
“回不了。”他说,“要等他来。”
“谁?”
楼厌没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