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底神色复杂,爱恨交织,将那双漆黑的眼睛晕成深不见底的寒潭。
“正如师尊所见——”
楼厌咬着牙开口,同时抬手上挥,在空中结出一面观物印。
画面之中鬼气缭绕,隐约可以看到一座阴沉可怖的地牢。
铁索魔链之下,是堆积如山的、人的尸体。
总得有上千人。
衡弃春瞳孔一震,很快就在堆叠的尸山中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是合欢宗的弟子,最下面面目全非、死状可怖的,是合欢宗的掌门。
楼厌端详着衡弃春的眼神,确认他已经把人认了出来,紧抿着的嘴角终于轻轻一勾,示意衡弃春再往上看。
尸山之上,一个着宽大道袍的身影正勉力喘息,绿色道袍被血染透,从袍袖之下露出来的手脚鲜血淋淋,只怕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也已经被刮成了一具白骨。
“师尊还记得他吗?”
“花潭镇里几次三番找我们麻烦的老道士,居然敢不自量力地跑到无相渊来劝我自裁。”
“师尊看,他还有一口气呢……”
虚生子似乎感知到了灵力的浮动,在楼厌话音落下的瞬间抬起头来,隔着观物印与衡弃春对视了一眼。
满脸血迹,目光沉着,气息微弱。
只怕这口气也撑不了多久。
衡弃春眉心微蹙,很快收回目光。他没有看楼厌,挑着一截佛珠的手却越发收紧,直到“哗啦”一声。
绳索迸裂,上百颗朱红念珠滚落在地。
楼厌尚未完全炼化自己的魔气,佛珠断裂,楼体内的魔气就再也无法压制。
楼厌闷哼一声,半空中结着的鬼印顿时消散开来。
他顺势后退两步,足尖却踩上滚落一地的红念珠,拽住衡弃春的袖子才勉强站稳。
衡弃春没有抽回自己的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楼厌因为魔气涌出而痛苦地躬下身体,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四散的魔气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吞噬,他不得不蹲到地上,浑身肌肉紧紧绷起,在剧大的吞噬感中发出非常人的颤抖。
将魔骨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体,是比仙魔相斥的更痛苦的事。
眼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狼崽子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那只手却还攥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撒手,手心里的汗水将那截布料攥出鲜明的指印,无不彰示着他的痛苦。
貔貅幼崽吓了一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又冒出来,急迫地拽衡弃春的袍尾。
救救狼狼!
衡弃春终究不忍。
静了片刻,他顺着貔貅拉扯自己的力道蹲下。身去,掐一个回春诀,将自己的灵力缓缓注入到楼厌体内。
温和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莲花香的灵力在身体里游走了一圈,像是一只温柔有力的手,一点一点归拢那些躁动的魔气,安抚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又缓缓抚平了他的魔骨。
楼厌脸上的惨色终于褪下去几分,一寸一寸,可以勉力撑住自己的身体。
但他的仙脉已经被抽出,体内没有容载这衡弃春灵力的地方,衡弃春见他缓和下来,就逐渐将自己的灵力抽了出来。
小狼崽的眼睛就随着衡弃春的动作转动起来,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的指尖转来转去。
留恋的、贪婪的、敢怒又不敢言的。
衡弃春起身,袖口垂落下来,自然隔断了楼厌灼热的视线。
他又一次与他对视。
“你既已入魔,就该舍去仙脉,而你却偷窃天音殿中的佛珠压制魔气,让仙脉与魔骨在你体内片刻不停地冲撞反噬,你——”害怕忽然眯起眼睛,露出了今日的冷冽沉着之后第一缕困惑的目光。
他大概又想问楼厌“你在做什么”,话一出口却骤然变成了——“你不疼么?”
你不疼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让楼厌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被强行抽走的仙脉。
狼崽子立刻就不爽了。
楼厌偏开头,终于舍得切断自己与衡弃春视线之间的联系。
他伏在地上嗤笑一声,不答话,却撑住地面猛地站了起来。
师徒二人再次以极近的距离面对面站立,楼厌凭着自己此时的身量垂眼看下去,傲然,“今时不同往日了。”
“现在应该是师尊在求我。”
衡弃春疑惑挑眉。
楼厌单手拎起一旁的小兽,示意衡弃春回头。
身后的池水里,鲛鱼幼子正攀着池壁探出头来好奇得打量这一切,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它又着急地缩回了水里。
池水之上,悬挂着一直硕大的金色鸟笼。
里面睡着“早就死了”的毕方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