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窒息。
但楼厌终于想明白。
——这是上一世他生吞鲛鱼,被衡弃春揭露妖身、囚入天台池之后。
所以他现在回到了上辈子,又看见了当年的事。
那种窒息感终于在这个认知生出之后渐渐消退下去,楼厌屏住一口“气”,明知道以自己此时的形态根本不会被衡弃春发现,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收拢起自己全部的残魂,担惊受怕地“窥视”下去。
他竟不知,在他被囚入天池台,饱受鲛鱼咬啮的痛苦之际,衡弃春竟然背着所有人,甘冒神族与冥界不可相交之大不韪,费劲周章开了鬼门,见了鹊知风一面?
并非是有多么自恋,只是楼厌冥冥之中却觉得,衡弃春这一次出现在冥界,目的恐怕与他这个不孝子有关。
念头方落,他就听到衡弃春似乎“嗯”了一声,是在回应鹊知风先前那一问。
——你还亲手将人扔到天台池里去了?
“啧……”鹊知风缩了缩肩膀,“天台池里养了那么多鲛鱼,必然要啃咬他的血肉,让他在里面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衡弃春默了默。
他此时尚且是黑发,姣好的容貌在发丝的掩映下更显出众,眉目似月,眼眸清亮,是神骨尚未被抽离出身体之前的明睐之色。
片刻之后,衡弃春开口,声音透着久远的神性,“我在天音殿外当着仙道所有人的面儿剖了他的妖骨,本意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但是……”
话音一转,“我在他的妖骨上探到了一丝魔气。”
楼厌呆了呆,与此同时鹊知风一愣,一张嘴连音调都变了几分:“什么?!”
“你是说……他是,他是……”
“他是魔。”衡弃春说,“准确一点说,他身具魔骨,等到这根魔骨在他的体内长成,他便会彻底堕入魔道。”
隔着一层隐隐约约的雾气,楼厌清楚地看到鹊知风的那张脸变了。
两辈子加起来始终阴郁难改的人竟黑了脸,脸上逐渐被一抹焦急的神色所遮盖,如果看得仔细地话,甚至还可以在其中窥见一抹惊恐。
掌管整个冥界的夷帝冥君,竟在忌惮一根尚未长成的魔骨。
楼厌觉得如果不是碍于身份,他大概要在原地跳起来了。
“那师兄还留着他做什么?”鹊知风哑声说,“天台池能够囚禁他一时,又怎么可能囚禁他一世?”
“况且他生吞的是鲛皇的幼子,鲛族一定不会放过他,他在水底还不知要受多少磋磨,来日怨气陡积,岂不是更会促成他那根魔骨的长成?”
竟都被他说对了。楼厌心想。
衡弃春神色未变,仍淡淡地与他对视。
他没有强调“楼厌”如何,而是冷不丁地提起一桩旧事,他问鹊知风,“你可知,上一根魔骨落在谁的身上?”
“鹤子洲?”
“鹤子洲,衡阳长老的小徒。”衡弃春说,“很好的一个孩子。”
鹊知风没见过南煦,闻言不屑地抬了抬眼睛,嗤笑一声,“再好的孩子不还是入魔了。”
“是啊。”衡弃春苦笑一声,“再好的孩子还是入魔了,所以不管我将楼厌关在哪里,都无法阻止这一点。”
“但衡阳长老心疼南煦,当日押他上神界,其实还有隐情。”
这是六界之中又一不为人知的隐情,鹊知风久不问人事,对什么都觉得新鲜。
他暗戳戳地抬起头,挑眉看向自己昔日的师兄,不说话,只静静等着衡弃春开口。
“神族虽亡,但神罚尚在,南煦若真的受下神罚,必会灰飞烟灭。所以九天之上,是衡阳长老亲自挖出了他的魔骨,替他挡了那道神罚,才保全了他得以轮回的机会。”
此一事的确不曾被外人知晓,就连鹊知风都愣了一下,随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掌管冥界已经数百年,自然记得,许多年前,曾有一只名叫“南煦”的亡魂以短命为代价,求他将自己送入鹤子洲,投身于衡阳长老的门下。
他答应了。
那便成了一个失却魔骨,只剩下微末魔息的少年。
“魔骨不会随着人的轮回而消失。”衡弃春说,“南煦前世的魔骨被抽出来,既不曾灰飞烟灭,就还会再扎根于下一个人的身上。”
“如今,这个人成了楼厌。”
鹊知风沉默。
他在十八界的时日虽不长,但却十分了解自己这两位师兄的性情。
衡弃春仅仅是说到这里,他就已经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
果然。
“知风。”衡弃春唤他,语气忽然温和下来,透着神明不该有的隐忍与不舍,“衡阳对南煦尚且如此,楼厌更是我一手养大的小狼。”
“我不可能让他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静。
或神或鬼的师兄弟再不出声,深甬的鬼哭河畔,只剩岩浆肆意翻滚、撞击河岸的声音。
冥界里的一切人声都消寂了。
楼厌的这缕残魂已经无意识地散开了好几次,又被他强行聚拢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