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他居然在跟自己炫耀衡弃春只收了他一个徒弟?
不过细想也是。
毕竟他如今已经堕入魔道,他那身为上神的神尊却仍不肯弃他,为了他与仙道众人翻脸,甚至不惜以身入魔界,被自己的徒弟囚于魔殿之中,成为不可言及的“禁脔”。
从某些角度来说,倒也是值得炫耀的。
楼厌的声音再一次幽幽响起:“你手中的记事珠曾是鹤子洲的圣物,可窥万事万物,应该不会不知道……本座已经活过一次了吧?”
他看着虚生子,数尽老道士所有的来历,心头忽然生出一份了然,“当日在花潭镇上对我们师徒二人连下杀手,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避免外人插手谭家的事,而是……想在那时就除掉本座吧?”
虚生子对此不置可否。
他被虎妖折腾得不轻,虽“死相”是假,但一把老骨头断了一半却是真。
虚生子挣扎着在地上盘腿坐起来,理一理被血浸透的袍袖,径自闭上眼睛调息。
轻声一叹,“有此一世,仙君或许该问问你的师尊。”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楼厌见他居然还沉得住气,一股无名火登时就涌了上来。
他死死攥了一下掌心的椅子扶手,将自己从椅上撑起来,三步并至两步走到虚生子的面前,倾下身子歪头打量他。
虚生子俨然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于是楼厌没有再执着于“九冥幽司界的妖魔为何变得这么蠢”的问题。
“你还知道什么?”他俯身看着闭目的老道士,心头忽然闪过一个恐怖如斯的念头,一字一句地补全刚才的问题,“关于我师尊,你还知道什么?”
“贫道的确不知。”虚生子睁开眼睛,用一双浑浊的老目看向眼前将要亏得真相一角落的魔主,“记事珠可记六界万事,却无法记神明事。”
“仙君上次在记事珠所见的,便是记事珠里载录到神尊的第一幕,那之前……”虚生子的尾音脱得很长,“那之前则是属于神明的一片空白。”
楼厌只觉得心头轰鸣一声。
他完全不知道这之后他是怎么挥退虚生子,怎么责令虎妖出去拦住南隅山,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囚禁衡弃春的房外。
夜寂无声。
无相渊外的仙道众人仍在叫嚣不已,而眼前房门紧闭,一盏鬼灯撑起这漫无边际的长夜。
楼厌闭上眼睛,入魔以后,他所有属于妖狼的本性全部得以施展,目明耳聪,即便是百里之外的风吹草动,也可以被他察觉。
此时此刻,隔着一道石门,里面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楼厌推门而入。
环绕于他身侧的几只暗红色鬼火趁势从门缝里溜进去,在不经意间演变成几只血红色的蝴蝶,振翅闪动,缓缓盘旋于榻边。
衡弃春就坐在那里。
暗色烛光之下,那一身洁净到底的白裳格外刺目扎眼,雪色鹤发披盖一肩,衬得一张面容清淡至极,似一团浮在天际的云雾,纵使近在咫尺,也仍看不真切。
但楼厌很想看真切,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步。
衡弃春的下巴上泛着一片不起眼的淤青,是楼厌上一次在地牢里掐出来的。
楼厌盯着那团突兀的颜色,瞬间钉在原地不敢动了。
这都多久了?
外面的叫嚣声已经响了数日,他已经有数日没有见过衡弃春。
上神之身,旧伤竟难愈至此吗?
楼厌一时恍惚,眼前一刻不停地翻涌起一些旧日画面。
例如天音殿中,衡弃春跪地受罚,灵力大损;例如花潭镇里,衡弃春遭到虚生子的暗算,险些命悬一线;再例如,他的脊背之上……
楼厌目光一凛,快步走过去,伸手抚上衡弃春下巴上那小小一团淤青。
衡弃春没有动,只在挣扎时激起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
——四条金色的玄铁链从床脚探出,依次绑在衡弃春的手脚上,链上魔气笼罩,将衡弃春紧紧束缚住。
下颌下的手指泛着一层凉意,力道越来越大,衡弃春不免蹙了一下眉心,挣动铁链的声音越发刺耳。
楼厌充耳不闻。
他似乎毫无怜悯之心,捻着衡弃春下巴的拇指一路向右挪移,而后停在衡弃春的唇角处。
他第一次这样打量师尊的嘴唇。
很薄,唇瓣颜色极淡,大多时候总是轻轻抿在一起,不知什么事情惹得他高兴了,才会大发慈悲似地勾一下唇角。
同他的人一样淡。
楼厌将指腹压在衡弃春的唇角处许久,内心忽然升起一阵阴暗的报复欲。
那种急不可耐地欲。望立即就压过了他想要探知真相的决心。
他转动手指,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分开了衡弃春的唇瓣。
手指撬开紧咬的牙关,激起衡弃春一声闷哼。
“唔——”
指腹碰到坚硬的牙齿,紧接着是一片温热的口腔,以及口腔里被手指激撞而起的、黏腻的唾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