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瑶看得眼角直抽抽,她张了张嘴,很想委婉地评价一句很有气势或者别具一格,但看着崔玦挥毫泼墨,沉浸其中的认真模样儿,她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算了,大过年的,还是不打击某人的创作热情了。毕竟,他愿意亲手作画送人,这份心意已经很难得了……吧?
几日后,这幅凝聚崔玦心血的画作,被快马加鞭送到遥远的北疆。
裴擎苍和张喜接到来自京城、由崔玦亲笔所绘的“厚礼”时,正是军务闲暇。两人郑重其事地屏退左右,在军帐中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画轴。
然后,两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见惯尸山血海的大将军,对着那幅画,足足沉默一炷香的时间。
裴擎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后忍不住捅了捅旁边的张喜:“小喜,你……你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张喜摸着下巴,一脸凝重和困惑,他凑近了仔细看,又退远了整体看,老实回答:“看不出来。”
实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这玩意儿,挂起来吧,实在有碍观瞻,说不定还会被不知情的部下误以为是什么新的军事密码或者诅咒符箓。收起来吧,又占地方,关键是,心里总觉得有点瘆得慌。
最后,裴擎苍摸了摸鼻子,试探性地提议:“要不……烧了吧?”他觉得这可能是最稳妥的处理方式。
张喜立刻点头表示赞同,语气斩钉截铁:“好!”
于是,这幅崔玦墨宝,就这样在北疆的军帐里,被投入了火盆,化作了一缕青烟,顺利地去陪伴战死的英魂。
好可怜的英魂们,要被迫欣赏。
数十天之后,张喜午夜梦中惊坐起,跑到裴擎苍帐中,把他摇醒:“崔缺儿画的是他和他媳妇儿一家子过年其乐融融之景!”
裴擎苍:“哦。快睡吧,小喜。”
假如没有瑶瑶1
崔玦做噩梦了。
也不能说噩梦,记忆里的事情怎么能叫做噩梦。
他生于一个盘根错节的大家族,属于旁支的旁支的旁支,虽无权势,但享尽豪奢。
他爹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他娘更是貌比西施的美女。
两个人可谓是郎才女貌是也。
该词用在两人身上,绝不能望文生义,而明显是互文。
因为他爹不但是才子还是帅哥,他娘不但是美女还是才女。
这太美好了,所以他本来应该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
但是事实明显并非如此。
他看着自己变得很小,很小,小到视野被局限在精致的雕花拔步床之内。
三岁还是四岁?他分不清年月,只记得床在晃,幔子像水波荡漾,一层又一层。爹和娘的身影在纱幕后叠成模糊的影子,不断有压抑的喘息传到耳朵里。
他躺在床尾锦绣堆里,闻着汗臭与女子体香混合的气味儿,愣愣地盯着床顶,看着雕刻的榴开百子图,在持续的晃动中,活了过来,咧开无数诡异的笑口。
“乖乖,看仔细了。”动作间,母亲将他捞到近前,她汗湿滚烫的脸颊紧贴着他的,声音是餍足的沙哑,“你看,即便是你爹爹这般风雅的郎君,到了这床第之间,也是这般失态模样呢。”父亲在他身后低沉地笑,手指狎昵地梳理他的发髻,气息不稳:“我的乖儿,须得多学、多看,日后才懂得如何好好侍奉你的娘亲。”
他不懂侍奉的是什么意思,却本能地觉得恶心。拔步床成了启蒙的学堂,四书五经与淫声浪语交织。白日先生教“男女授受不亲”,夜里父母演示何为“敦伦”。他背《礼记·内则》背得最好,因为娘亲说背完一章就许他吃玫瑰酥,若背错,便要脱去裤裳,看父母如何“教导”他认识人体。
他不懂,但他不想看。
他将他的人生框定在四书五经、纲常伦理里,学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字,每一句圣贤之言,他都背诵、理解。他渴望得到父亲的赞许,渴望看到母亲眼里正常的光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拔步床依旧在那里,紫檀木料,雕工繁复,却终于不再摇晃。
他隐隐庆幸着,但是母亲却很不高兴。
她捧着他的脸。
她的脸凑得很近很近,美得惊心动魄,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可漂亮的眼睛里,是狂热的痴迷。
“乖乖,读圣贤书,明事理,快些长大,然后……”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掐进他的颊肉里,“去告诉你父亲,你长大了。来,和你的父亲一起侍奉母亲,可好?”
他长大了,他明白了,他说,不好。
但是没有人听到。
他的父亲,又重新频繁踏足母亲院落。
只是不仅仅是他的父亲,他也被留在了母亲的房里。
就在那架拔步床的旁边。
熏香的味道变得浓烈甜腻,父亲和母亲衣衫凌乱,姿态不堪。
“乖乖,”父亲居高临下,饱含恶意,“你近日书读得不错,食色性也,可知其深意?发乎情,止乎礼,又该如何辩证?”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背诵书里的句子,试图找到答案。
母亲吃吃地笑起来,眼神迷离:“我的乖儿,你学得越多,懂得越多,你才更能体会到冲破礼制的极致快乐啊。”
床开始晃动,比记忆中年幼时感受到的更为剧烈。雕花的床柱吱呀作响,床幔疯狂地舞动,像无数鬼影在张牙舞爪。
他被迫观看,看他们汗如雨下,看他们表情扭曲,看他们面目狰狞,看他们被最原始的欲望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