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的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
我原以为,三郎君接下来会有一番大动作。
毕竟,他身边汇聚了当世士族最顶尖的一批年轻才俊。
何琰郎君心思缜密,擅长谋划;
林昭郎君潇洒不羁,却于格物之学上有着惊人天赋;
谢允郎君温润圆融,最懂人心向背。
如今,连远在京师的崔遥、何允修、郑弘他们也赶到了。
况且,崔遥一出手,就让压抑的锦城仿佛活过来了。
而这群平日里在京师呼风唤雨的贵公子们,齐聚一堂。
竟都对治理这座小小的锦城,有着浓厚的兴趣。
我曾无数次在暗处,或是在廊下,看着他们围坐在一张巨大的舆图前,为了一个税收的细节,或是一条市集管理的条款,争得面红耳赤。
“不对,盐税不可轻动!盐乃民生之本,亦是朝廷之根基。如今我等只是暂管,若擅动盐税,传回京中,必会引起非议。”
说话的是何琰郎君,他总是这般持重,每一步都考虑得滴水不漏。
“何兄此言差矣!”
崔遥郎君摇着他那把从不离手的白玉骨扇,一双桃花眼里闪着慧黠的光。
“正因我等是暂管,才更要做出些实绩来!锦城靠海,渔盐之利甚巨,为何不能让利于民?只要保证上缴朝廷的份例不变,将多余的部分返还给渔户盐工,岂不是皆大欢喜?”
谢允郎君则在一旁温声细语地打着圆场。
“二位郎君说得都有道理。依我之见,不如折中一二。盐税大体不变,但可设‘渔盐司’,对出海捕鱼、晒盐的百姓进行登记造册,凡有登记者,可减免部分人头税,以此为奖,如何?”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从日上三竿讨论到烛火摇曳。
每个人都将自己家族中不外传的为政经验、经商秘诀,毫不吝啬地拿出来,仿佛在精心雕琢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我曾以为,锦城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块试验田,是这些生活在软玉温乡中的贵郎君们,在真正踏入朝堂前的一场带着玩闹性质的小历练。
就像我前世那些下基层的年轻人一样,镀一层金,积累些资历,便可平步青云。
可如今,我却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过于认真的投入。
他们是真的在为这座城池的未来殚精竭虑。
那些新颁布的安民令,每一条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
看着城中百姓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市集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一种巨大的参与感和荣耀感,甚至也感染了我这个旁观者。
这个时期的风气,士族之间盘根错节,有明争暗斗,亦有惺惺相惜。
然而,在一个傍晚,一股新的暗流,却悄然涌至。
那时,连绵了数日的阴雨终于有了片刻的停歇。
天边的云层被晚霞烧出了瑰丽的豁口,金红色的光芒穿透云翳,给湿漉漉的刺史府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就在这时,一阵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声音沉稳而规律,不疾不徐。
一列车队,在刺史府门前缓缓停下。
车队并不张扬,只有辆朴实无华的青篷马车,护卫也只有十余人。
但他们身上那种沉凝肃杀的气质,却绝非普通商旅所能拥有。
尤其是在这南境的暮色中,他们就像是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一样,沉默地矗立着,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列车队没有任何家族的徽记。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朝代,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
府门被缓缓打开,三郎君与何琰、谢允他们也闻声迎了出来。
车帘被一只手掀开,先下来的是一个身着玄色深衣的男子。
他身形清瘦,面色有些过分的苍白,像是久病初愈。
他的一条腿似乎有些不便,下车时动作略显迟缓,但身姿却依旧挺拔。
当他抬起头,那张熟悉的脸映入我眼帘时,我的心猛地一沉。
王昀!
王氏的嫡子,那个曾经在京师风光无限,却因算计三郎君被崔氏和谢氏暗中联手设计,摔断了腿而销声匿迹的王昀!
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