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暗处,感觉指尖的僵冷,正一寸寸蔓延至心脏。
何琰,他究竟在这片无垠的海上,撒下了多大的一张网?
又或者,他自己,就是一张网?
“听说它们最近会运一批货。动它吗?”
终于,他问出了这句话。
这声音在议事厅内死寂的空气里飘着。
他的目光越过瑟缩的王刺史,掠过懵懂的林昭,径直锁在三郎君的脸上。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平静之下,是足以剖开一切伪装的锐利。
动它吗?
这三个字,我的脑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批货,既然不是我们的,那么动它,便是清理门户,是顺水推舟。
于情于理,这都是一桩百利而无一害的善举。
可是,我的目光无法从何琰身上移开。
这个人,太可怕了。
一年之间,他一个从京师来的空降常侍,竟能将这片连本地人都理不清的、错综复杂的海域,摸到如此通透的地步。这份手腕,这份心志,这份滴水不漏的隐忍……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早已湮没在南境尘埃里的名字——何辑。
当年的何辑何刺史,亦是这般能力卓绝,手段酷烈。
他对御座上的那位陛下,更是忠心耿耿,不惜粉身碎骨。
他当初到南境,便壮志满怀,想以雷霆之势,肃清这片土地上积攒了百年的沉疴。
可南境的水,太深,太浑。
深到足以淹没一切试图让它变得清澈的力量,也足以吞噬一切自以为是的英雄。
何辑,就是被这片深海吞噬的。
而今日,何琰,他昔日的郎父如何执剑,他便如何执剑。
他比他的父亲,似乎更多了一份淬炼过的隐忍,像一柄藏于鞘中、却早已磨砺至巅峰的利刃。他摸清了这么多情况,却迟迟没有擅自行动。
而是一直在等,等到三郎君这位名正言顺的“都督”南巡。
他在等一个授权?一个帮手?
我猛然惊觉,他是在等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他将刀锋指向最正确方向,能集中所有力量将对手一击毙命,又能最大限度保全自己的契机。
现在,他望着三郎君,问出那句“动它吗?”。
他终于要撕下那层平和温润的外壳,露出与他父亲一般无二的、锋利而冷酷的爪牙了。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三郎君的回答。
一阵深刻的寒意,从我的脊椎一路攀爬至天灵盖。
这寒意并非来自何琰即将动的雷霆手段,而是来自他与三郎君之间,那层看似平静湖面下的、注定要彼此毁灭的宿命。
今日,于此地,我们与何琰,是盟友。
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盘踞海上的匪患,以及圣上那道关于乌沉木的难题。
可是明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