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四人,此刻正坐在屏城赫赫有名的“醉仙楼”二楼雅间内。
为了掩人耳目,林昭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
此时坐在我身侧的何琰,面上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那原本清贵无双的容颜,此刻变得平平无奇,甚至眼角还多了几道细微的纹路。
林昭自己也换了一张脸,颧骨略高,肤色微黑,透着一股精明劲。
至于我,也是另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唯独慧明,则被林昭扒去了那一身灰扑扑的僧袍。
换上了一袭锦缎制成的士族小郎君服饰。
头上还像模像样地包了个精致的幅巾,遮住了那个锃光瓦亮的小光头。
这么一打扮,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郎君,哪里还有半点方外之人的模样?
“来来来!都别愣着!”
林昭兴奋地搓着手。
“郎君我早就说过,到了屏城,定要带你们尝尝这天下绝味。
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最近还天天斋饭,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今日必须补回来!”
随着店侍一声悠长的吆喝,一道道佳肴如流水般端了上来。
这是林昭兑现承诺招待我的第一顿特色美食。
桌上丰盛异常,几乎摆满了整张圆桌。
考虑到我们三个成人,外加慧明这个吃素的小“郎君”,林昭点的菜极有讲究,既有西境的豪迈,又兼顾了南朝士族喜好的精致。
先上来的是一道“清蒸江团”,那鱼身雪白,辅以陈年火腿丝(当然,慧明那份是特制的素火腿)与冬笋片,清鲜至极。
紧接着是“炮豚”,也就是烤乳猪,皮色金红,香气霸道地往鼻子里钻。
还有一道“鱼香肉丝”的前身——用豉汁和葱姜蒜烹制的“碎金肉”,虽无后世的辣椒,但那股子酸辣鲜香的茱萸味,依旧让人垂涎欲滴。
此外,还有几道清爽的素菜:鸡汤煨的菘菜心(慧明那是菌汤煨的)、清炒藕带、以及一碟子晶莹剔透的桂花糖藕。
但这所有的菜色,在接下来这道“压轴戏”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摆在我的面前,是林昭重点推介的——“金齑玉脍”。
这并非寻常的生鱼片,而是屏城醉仙楼的独门绝技。
只见那巨大的白瓷盘中,切得薄如蝉翼的鱼片铺成了一朵盛开的白莲,鱼肉洁白如玉,透着微微的粉意,每一片都晶莹剔透,仿佛吹弹可破。而在鱼片周围,是用捣碎的橙皮、熟栗子黄、以及特制的茱萸酱调和而成的蘸料,色泽金黄璀璨,宛如碎金。
“尝尝,都尝尝!”
林昭长臂一伸,抢先一步用筷子夹起那道“清蒸江团”中最嫩的腹肉,行云流水般落入我面前的碟中。他虽顶着一张市井精明脸,行的却是世家那一套殷勤却不显唐突的礼数:
“贤弟,这鱼腹最为肥美,在密林里那一遭你清减不少,得多补补。”
话音未落,一只修长素白的手已稳稳提起茶壶。
何琰神色淡淡,并未看林昭那筷子鱼肉,只是不紧不慢地为我斟了一杯七分满的温茶,放在我手边。
“鱼肉性寒,虽鲜美却不可贪多。”
何琰的声音温润如玉,透过那张平庸的面具,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先饮一杯暖胃,免得脾胃受不住这骤然的油荤。”
林昭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挑眉笑道:
“何兄这就过于小心了,咱们都是共过患难之人,哪有这般娇气?
来来来,这‘炮豚’皮酥肉嫩,最是下饭!”
说着,他又欲给我夹那金红油亮的烤乳猪。
何琰却不动声色地将一碟清爽的“鸡汤煨菘菜心”往我面前推了推,截断了林昭的攻势,淡然道:“过犹不及。饿得久了,还是先以清淡为宜,这菘菜心煨得软烂,正合此时。”
两人虽未有一句争执,但这一推一让、一夹一斟之间,隐隐有火花在杯盘间四溅。
我夹在中间,左手是肥美鱼肉,右手是温热清茶,只觉暗自好笑。
只是望着满桌珍馐,我也难免有些走神。
那段艰难时刻,对美食的向往曾是我们心中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