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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我們互相注目,彼此無言,似乎都有戒心。凌信誠用虛弱的聲音招呼我近身坐下,並且先把姜帆介紹給我:

“這是原來我爸公司的,叫姜帆,今天過來看我。”

姜帆從床前的小凳上禮貌地欠身,和我握手,我們以前在愛博醫院見過面的,彼此並不陌生。姜帆甚至老練地笑笑,未等信誠介紹便開口與我寒暄:

“啊,我知道你,你是作家,對吧。”

我笑笑,未置是否。作家一般不喜被人呼為作家,所以我的沉默,既非倨傲,也非自謙。

我在信誠床邊,稍遠些的一隻小沙發上,坐了下來。與重新坐回凳子的姜帆,與半臥病床的信誠,恰成鼎足。信誠移目姜帆,繼續了他們剛才話題。

“沒事,你接著說吧,海大哥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信任的一位大哥,我的任何秘密,都不瞞他。”

姜帆向我看看,不知認真還是調侃,感嘆一句:“難得,凌少爺受了那麼多人矇騙,到現在還有膽量信任別人,實在難能可貴!”

我和信誠互相看看,似乎都不清楚這句“難能可貴”,是誇我們當中的誰。

姜帆傲然轉臉,視線重新擺正,開始侃侃而談:“凌老闆……”但僅此一句便被凌信誠插嘴打斷。

“你別叫我老闆,我不是老闆。”

姜帆面不改色,繼續下去:“你父親過去是我的老闆,所以我也把你看做是我的老闆,儘管論年齡咱們可能都不算一輩,但我今天叫你一聲老闆,就是把你當成一個商人。你別覺得我在貶低你的人格,現在是個商業社會,商人這個詞在我眼裡,非常高尚,正大光明!商人要講信用,要講公平,信用和公平,就是交易的原則。這個時代人與人、事與事、你來我往都是交易。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一些你應該知道,需要知道,但你又不知道的事,所以我想問問你,如果你是一個商人,如果我們是在進行一場交易,你打算出個什麼價格?”

在姜帆這套商人的理論面前,凌信誠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說了一句:“你需要我給你什麼,錢嗎?”

他說完,移目看我。我看出凌信誠在交易面前的那份侷促,看我的眼神分明是一種求助,於是我身體略略前傾,從旁插嘴幫腔:

“對不起姜先生,我想信誠恐怕並不明白你究竟要告訴他什麼。我贊成你說的交易原則,但如果交易的一方需要尋找一個買主,那至少應當先給對方看看貨色。”

姜帆看我一眼,略加思索,然後對凌信誠說:“關於仇慧敏的事情,我想你應該有興趣聽吧。”

凌信誠問:“仇慧敏,她怎麼了?關於她的什麼事情?”

“關於她和你,她與你之間的一些事情,從她認識你的那天起就發生的事情,那些你不知道但肯定想知道的事情。”

凌信誠問:“我不知道什麼事情?”

姜帆淡淡一笑:“凌老闆,你還沒有開價呢。”

凌信誠說:“你要多少?”

姜帆面目平靜:“五十萬。我現在有點難處,需要花錢擺平。五十萬對你來講,不過九牛一毛。”

姜帆如此血盆大口,逼得我不得不再次幫腔:“對不起姜先生,這數我聽著好像有點過分了。你僅僅憑著一點陳年舊賬,就想換取這麼大的一份報酬,你這就不大像是做生意了,怎麼有點像是敲詐勒索。”

姜帆慢慢轉頭,輕蔑地看我,冷冷地說道:“我是在和凌老闆做生意呢。”

我不禁被他的態度激怒,毫不客氣地予以反駁:“不管和誰做生意都要有規有矩,你就算奇貨可居,也不能這麼漫天要價。”

姜帆目視信誠,並不把我看在眼裡,他說:“我的貨值與不值,需要買主決定。”

我還要再予駁斥,不料信誠開口在先:“好,你說吧,我買。”

也許姜帆已經做了討價還價的思想準備,但凌信誠如此乾脆利索地拍板成交,似乎讓他也略感意外,以致他稍稍定了定神,才清清嗓子開口說道:

“好,按說咱們應該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但我相信你凌老闆的為人,我相信你不會為了這筆區區小錢,壞了你的信譽。”

這也許是姜帆第一次在拿到買家的預付之前,就將自己的貨物和盤托出。他此次來見信誠的目的,就是要在凌信誠與仇慧敏之間製造間離。他之所以要與凌信誠達成這項交易,是因為他與仇慧敏的那一場早在幾年前雙方就有約在先的漫長交易,在昨天夜裡終以破裂告吹。

於是姜帆既是為了金錢,也是憤而報復。他為凌信誠帶來一大包不可告人的陰謀,這些陰謀暗存數年之久,其中的機關算盡,其中的自私無情,讓人不能相信竟是出自一位楚楚可憐的少婦之手。

話頭需要追溯到數年前仇慧敏在大學裡與凌信誠的那場邂逅,那場邂逅以及被其引發出來的短暫戀情,實際上全都蓄謀已久。最早的起端是在某日放學的時候,仇慧敏與到學校接她的姜帆一起,看到走出校門的少年信誠。當時他們的汽車從凌信誠的身邊開過,要不是姜帆指指點點,她是不會想到這個滿臉稚氣,滿臉病容,滿臉女人相的男孩,竟是姜帆老闆的公子,是一個億萬財富的繼承者。於是這場陰謀便從其後不久的一次講座開始,仇慧敏故意坐在信誠毗鄰,主動搭訕的結果,竟是出乎意料地成功,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從此展開。仇慧敏與姜帆精心策劃,周密安排,對症下藥,很快便讓初聞女人香的信誠墜人情網。他們惟一疏忽的是他們自己的關係,在學校裡的知情面其實已非常之大,以致凌信誠很快得知仇慧敏早就另有所愛而與之憤然分手。分手不久發生的事是仇慧敏懷孕,最初她和姜帆都沒想到這會是凌信誠的種子,凌信誠病弱的外表讓仇慧敏忽視了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基本功能。懷孕後仇慧敏退學回家,休養待產,同時幫舅舅的工廠做些事情。比如,指使姜帆從信誠藥業公司不斷竊取機密,特別是舅舅垂涎已久的那個秘密賬本。那秘密賬本里記載的人物,也是舅舅公司主攻的目標。拿到這本賬簿,不僅可以按圖索驥,而且在一旦需要的時候,還可以成為擠壓拉攏信誠公司的袖中暗器;在一旦需要的時候,還可以成為威脅收買這些目標的一個制勝法寶。

再以後發生的事情,是仇慧敏生下一個男孩,再以後,姜帆沒說為了什麼,他開始懷疑這個男孩並非己出。他與仇慧敏為此還吵過一架,並且真的去醫院進行了DNA檢測,他的懷疑果然被科學證實。再以後發生的事情是兩個大人全都轉怒為喜,因為仇慧敏非常肯定地告訴姜帆,如果這個孩子不是他的,那百分之百就是凌信誠的。

確認了孩子的血緣之後,姜帆馬上終止了對信誠公司的破壞顛覆。仇慧敏也立即帶上孩子,到凌信誠家上門認親。她沒想到凌家在斬釘截鐵地否認之後,又突然決定認下孩子。她也沒想到他們在認下孩子的同時,對她本人卻堅不承認。儘管她最後與凌榮志簽下了一張價格不菲的賣子文書,但三百萬元的暴收卻難擋母親天然的失子之痛。神情恍惚之際她釀出車禍,緊接著又發生凌家遭搶夫妻雙亡的驚天血案。在仇慧敏服刑期間她從姜帆口中知道,入主凌家成為她兒子“繼母”的竟是一位小地方來的打工女孩,這使她不僅絕望而且憤恨。在她刑期過半時兒子中毒死亡,讓她在悲傷欲絕的同時又看到一線曙光。她出獄後決定主動交還三百萬鉅款,夢想與凌信誠重拾舊情。不料優優因小梅的辯護而生機漸顯,仇慧敏萬不得已孤注一擲,讓姜帆出面重金買證,利用錢志富編造虛假事實,一舉將優優置於死地。誰知優優最終還是被周月救出,歷經千波萬折與信誠重新走到一起。在仇慧敏即將徹底心灰意冷之際,又暴出優優當年參與凌家血案現又殺人滅口的新聞,讓她頓覺山重水複柳暗花明,最後的勝利遙遙在望。

也許她也是一個不太走運的女人,在這個關鍵時刻再次節外生枝,先是錢志富在貴陽落網,後是姜帆在北京被傳。姜帆在被傳訊的當天晚上,也就是在他此來清水湖醫院面見凌信誠的十小時之前,他用一通轟炸式的呼叫,把仇慧敏從阿菊家的門口,從凌信誠的身邊,叫回家裡。兩人在仇慧敏那間喬遷不久的新居客廳,發生了前所未有的一場爭吵,姜帆要求仇慧敏趕快拿錢出來,讓他託人擺平對誣告的追究,而仇慧敏這時已被獲勝的預測衝昏頭腦,斷然不想繼續捲進這件案子,不想讓人察覺任何醜聞與她有染。她甚至主張姜帆一旦脫不了干係索性就去坐它幾年大牢,男子漢大丈夫坐牢又怕什麼,我也坐過牢的!當初我坐牢你去看我,以後你坐牢我也會去看你的。姜帆從她這句無情的擺脫中大概嗅出了味道,他追問她是不是真對凌信誠而不僅僅是對他的財富動心了。仇慧敏的回答很曖昧,她說一旦凌信誠接納了她,她恐怕要暫時中斷和姜帆的聯絡了。她希望姜帆能為她做出一些犧牲,如果他真如他一向聲稱的那樣愛她。

對仇慧敏的自私冷酷姜帆早已深知,只是這種自私與冷酷從未衝他來過。仇慧敏的這個變化徹底激怒了姜帆,他威脅說如果仇慧敏不全力幫他渡過難關,如果不在感情上與凌信誠劃清界限,如果她單方面撤出兩人多年以來的攻守同盟,那他只好向公安機關招出仇慧敏來,他只能向公安告發,仇慧敏才是誣陷丁優的真正主謀。仇慧敏對此似乎早有準備,冷笑一聲說我就知道你會來這一手,所以當初我始終堅持沒見丁優的姐夫,我投資養性齋的錢也全是委託給你操作,我雖然掛了一個法人代表的虛名,但我可以說我對錢的使用毫不知情,我可以推得一乾二淨!

姜帆歷來信奉的處世原則,一向是利益至上的相互交易,但如同仇慧敏最初對他一樣,他對仇慧敏也一直未有戒心。他沒想到仇慧敏早在誣告丁優的策劃之時,就暗中為自己留了退路。姜帆第二天在清水湖醫院對凌信誠如實坦白,他說他從不相信別人的感情,偶然相信一人,結果就被她害了。

他告訴凌信誠他已做好了坐牢的準備,所以沒有必要再來無事生非。他把仇慧敏真實的面目用五十萬元的價格出賣,不僅是和凌信誠達成的一筆交易,讓凌信誠花錢買個覺醒,而且這筆交易同時也是和仇慧敏的,他要以其不仁,還其不義。姜帆平平常常地說道:“一切公平合理,這是我和她最後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