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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那是因為你從來都不看書,所以你什麼都不懂。”埃莉諾反駁道。

“自打兩姊妹不再需要奶媽以後,我們就把那房間空了出來,”碧說道,“因為它離其他房間實在是太遠了。”

“早晨喊這兩姊妹起床真讓人走得夠嗆,”埃莉諾說道,“露絲又得讓你叫上好幾遍,所以我們把她倆移到了比較近的房間。”

“睡覺養顏嘛!”露絲抗議道。

“你養顏在哪兒啦?”埃莉諾打趣地反問。

“就算沒養顏,可簡總不如我細嫩吧,簡,你說對不對?”她往簡投去一個懇求的目光,後者剛剛匆匆忙忙地洗了個澡,雙鬢還搭著溼漉漉的頭髮,慢悄悄地走到房裡。

可簡的眼睛卻看著碧。

“西蒙回來了。”她小聲地說道;然後走過去站在碧身旁,好像要讓她安心一樣。

屋子裡剎那間鴉雀無聲。大家都像石化了一般,只有露絲在動,只見她站起身來,似乎等著有什麼事情發生。

碧又開始動了起來,繼續往酒杯裡斟酒。“好極了,”她回答,“我們可以準備開飯了。”

博萊特因為胸有成竹,覺得碧表現得再漂亮不過了,很想為她起立鼓掌。

“西蒙在哪兒呢?”埃莉諾故作鎮靜地問道。

“他正下樓呢。”簡一邊說,一邊回過頭來看了看碧。

門開了,西蒙·阿什比走了進來。

他頓了一下,目光投射在博萊特身上,這才關了身後的門。“你還真來了。”他說道。

話說得波瀾不驚,沒有明顯的情緒流露。

他緩緩地向床邊的博萊特踱過步來,直到同他面對面才站定。他那雙灰色的眼睛清澈明亮得出奇,虹膜周圍顏色要更黯淡些,目光中一絲感情也沒有,就連蒼白的面龐也緘口不言。博萊特暗想,此人身體緊繃,似乎用手指一碰他,就會發出琴絃的聲音一樣。

可就在一瞬間,繃緊的“琴絃”卻突然鬆了下來。

他先是站著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博萊特的臉龐,然後自己整個臉也跟著鬆弛了下來。

“他們沒告訴過你嗎?”他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準備誓死不認你這個帕特里克呢。可現在親眼看到了你,我要收回剛才說過的那些話了。你的確是帕特里克,千真萬確!”他說完又伸出了自己的手,“歡迎回家!”

兩人身後寂靜無聲的氣氛蕩然無存,大家爭先恐後地前來致意,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這其中,有相互賀喜的聲音,有觥籌交錯的聲音,也有歡聲和笑語。就連剛剛因為沒有人聽她彈琴的露絲,也一甩失望之情,苦口婆心地說盡了好話,才勉強又多分了些雪利酒——平常兩姊妹喝酒是隻限於“淺嘗輒止”的。

而博萊特則一邊喝酒,一邊慶幸著艱難時刻終於結束。可他心裡還在犯嘀咕:西蒙怎麼就軟下來了呢?

西蒙當初是怎麼想的?他在擔心些什麼?

既然他一口咬定博萊特不是帕特里克,這難道只是一種讓自己免於失望而做的違心防備嗎?他有沒有對自己說:“我先堅持認為帕特里克已死,這樣的話,如果回來的不是真的帕特里克,我也就無須失望懊喪了?”還是方才一見面,西蒙就打心底認可了這個人就是帕特里克,接著油然而生出一種無可復加的解脫感了呢?

看著又不像。

博萊特看著這個談笑風生的西蒙,一時間成了丈二和尚。就在幾分鐘之前,西蒙的態度似乎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終於願意接受現實,看上去也蛻變成了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了。活脫脫就像是剎那間完全釋然的表現——如同正準備從容應付最糟糕的情況時,忽然就不明不白地得了救一樣。不差毫分。

那他又為何會有這樣一種獲救感呢?

無奈,他帶著這份小小的疑惑上了餐桌。此刻,他不得不把這個問題拋諸腦後,專心回答阿什比家七嘴八舌的疑問。

“你過關啦!”他心中的聲音竊喜道,“你過關啦!你都上了阿什比家的餐桌啦!瞧他們一個個都高興死啦!”

好吧,也許並不是所有人都高興。簡心裡向著西蒙,在大傢伙聊得熱火朝天時,她卻坐在一邊,宛如一隅綠洲,沉默不語。可以想見,西蒙本人也談不上真的高興。而碧則是完全心無芥蒂,容光煥發地說說笑笑。埃莉諾起初只是禮貌地交談幾句,到後來也愈發上了興頭。

“科曼奇族[3]用的馬轡還挺複雜的,對吧?”

“沒有,那只是個口塞罷了。把繩子套在馬嘴上,有點類似於馬嚼子。當你牽馬的時候最適合用這種馬轡了,這樣馬兒才會聽話地跟著你,不必生拉硬拽。”

露絲沒再計較博萊特對她外表的忽略,轉而纏著他大獻殷勤;她也是唯一一個叫他“帕特里克”的人。

隨著午餐的進展,這個稱謂變得愈發刺耳起來:其他人都在有意無意地避免叫這個名字,但是露絲卻不依不饒地喊著“帕特里克”這、“帕特里克”那,藉此博得他的注意力。可帕特里克私心裡希望他唯一的“追隨者”是簡而不是露絲。如果他能有一個妹妹,他也希望是個像簡一樣的妹妹。可簡恰恰躲閃著他注視的目光,這讓他有些不悅。當然,他也有些心虛,沒法兒平心靜氣地對視她的雙眼,正像他不敢直視她身後那些肖像畫里人的眼睛一樣。餐廳裡掛滿了肖像畫,簡背後是威廉·阿什比七世的畫像,此人身著韋斯托弗式戎裝,據說曾經抗擊過拿破崙一世的入侵。曾幾何時,博萊特坐在皇家植物園的寶塔底下,研究過這些畫像,而每當他抬起頭與威廉·阿什比七世的目光相遇,他就止不住冒出一個荒誕不羈的念頭——好像威廉早就猜出他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了。

然而在這次跟阿什比家人如履薄冰的首度見面裡,有一件事情倒幫了他的大忙。正如洛丁在綠人餐館叮囑的一樣,除了開頭那一部分之外,他大可講述自己的真實故事,那畢竟都是他自己的親身經歷。而且,由於一家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免任何涉及開頭那一段故事的話語,所以他承接話鋒時也顯得格外踏實,既不需要敷衍搪塞,也不需要刻意修飾。

同時,他也不需要把心思放在“餐桌禮儀”上;亞歷克·洛丁對此也感到萬分慶幸。由於沒有僱過一個一流而十分嚴謹的奶媽,整一大家子接受的餐桌禮儀訓練也不比一流的孤兒院嚴格到哪裡。“我的老天,”洛丁曾說,“要是有一天我花錢把酒吧裡的人都請了個遍,最後還剩下了幾個子兒的話,我一定會寄給你的。用來表達我對你的感激,感激什麼呢?就衝你不是在什麼附庸風雅的郊區里長大的。忸怩作態可是種一輩子都改不掉的毛病,我的孩子。無論帕特里克·阿什比做了什麼事,永遠都別指望他會在喝醉後豎起小拇指來。”

因此,博萊特完全沒有必要把以前的習慣一腳踢開。事實上,他的這種泥古不化讓露絲稍顯失望——她總是期待著能有什麼新奇事兒呢!

“你都不用刀叉吃東西的!”她一邊看著詫異的博萊特,一邊補充說,“可美國電影裡都是那麼演的:先是用刀切好食物,然後換個手拿起叉子叉起來吃。”

“我還不嚼口香糖呢。”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