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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張雪純看著紀南方,他正巧轉過臉去看窗外,很君挺的側面,路燈和餐廳的檯燈,明暗交錯,顯得面部輪廓很深。其實他不是漂亮的那一類男子,但自由一種丰神俊朗。她一時有點發呆,紀南方突然把臉轉過來,倒把她嚇了一跳。

他說:“我父母為了離婚的事,正在氣頭上,只差沒想剝了我的皮。你這黑鍋背得太大了,我得安排你出去避一避。你哥的手,反正也好得差不多了,你現在走也可以放心,將來讀完書,就留在美國,好好找個人嫁掉。女孩子總要嫁個好人,才會過得幸福。”

張雪純看著他,烏黑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到近乎清冽:“大哥……”

“行了別廢話了,吃飯。”

“你將來打算怎麼辦?”

“喲,你還真替我擔心上了?將來再結婚唄,咱兩湊合一下就挺不錯的,到時候我去美國找你啊,咱們上拉斯維加斯註冊,準能把老頭給氣死。”

她亮晶晶的眼睛裡有眼淚,看著他,於是他終於不再說笑,掏出煙來,卻沒有抽,只是在桌子上頓了頓,又頓了頓:“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但已經到了這步,就這樣吧。”

“你將來要怎麼辦?那天晚上我看著你抱著她去醫院的時候,我就在心裡想過,你真是會騙人,你從前說的那些話,本來我都相信,可是就從那天,我覺得不能信了,你根本做不到,你把我騙了,你把你自己也給騙了,你離了她根本就不行,你為什麼還要離開她?”

“這事已經過去了。這世上誰沒離過一次婚?你替我操什麼心?”

“你為什麼不跟她說?你那麼愛她為什麼不跟她說?你還叫我去騙她,你沒看到她當時的臉色……”

“張雪純!”

兩個人僵在那裡,她胡亂拭了拭眼淚。

“我知道你想成全我,我也只想成全她。”紀南方終於點上煙,嫋嫋的輕煙散開在兩人中間,他的語氣也和緩下來:“把你拖進這種事來,總是我不仗義。所以你趕緊走吧,學校那邊我都替你安排好了,國外也有可靠的朋友,他們會幫忙照應的。你好好讀書,真出息了,到時你把你家人都接過去,孝順孝順你父母,還有你哥。”

“你救過我哥哥,救過我……”

他語氣重新輕佻奇起來:“我那是心血來潮,什麼年頭了你還打算以身相許啊?你要真覺得過意不區,行,今晚上我們就去開個房,把這賬給了了。這下你覺得不欠我了把,覺得可以安心走了把?”

張雪純終於還是哭了:“大哥你怎麼這麼傻啊?你跟她離婚,你要後悔一輩子的……”

“你這丫頭不也傻嗎?明知道我不喜歡你,你還天天到醫院來。就那十萬塊,你還做家教,一點點攢了想要還給我。你明知道我不會喜歡你,我離婚了,你比我還急,你不傻嗎?”他反倒笑了笑:“這世上,一個人總是另一個人的傻瓜。”

守守想過很多遍與易長寧的見面。奇怪的是,她從來沒有夢見過他。

這次是真的重新見到他,卻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從英國回來,她一直覺得恍惚,彷彿整個世界都是虛幻而不真實的,人和事,物與非,恍如隔世。

兩個人並沒有說什麼話,桌子上有一點點淡淡的陽光,她穿著件七分袖的上裝,手肘擱在陽光裡,有一點輕暖,咖啡廳裡一看開了冷氣,易長寧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還是那樣,指端帶著些微的涼意,他說:“跟我走吧。”

她只覺得辛苦,太辛苦了,費盡周折到了今天,連喜悅都已經消磨殆盡,只餘了疲憊。

她很輕易就答應他。

她回家與父母商談,盛開委婉地表示反對:“守守,你明知道我們不宜雨桑家有過多的糾纏。”

守守不欲爭辯,只是說:“媽媽,請你原諒我。”

她最近失眠嚴重,瘦到整個人都走形,偶爾靠著藥物入睡,總是在噩夢中醒來。似乎連眼淚都已經哭幹,大而空洞的眼睛,怔怔看著母親,幾乎連半分昔日的神采都沒有。盛開實在不忍心,伸出雙臂將她攬入懷中:“孩子,媽媽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幸福,你過得幸福,媽媽才會覺得幸福。”

守守不敢答話,怕稍一動,眼淚都要溢位來。

她一直這樣懦弱,到了今天,還是這樣,沒有辦法面對,只好走掉,不管幸福在哪裡,在什麼地方,她曾經那樣固執地追求過,卻沒有把握。

守守本來以為父親會堅決反對,但葉裕恆只是說:“明天沒事,陪爸爸去爬山吧。”

那天他們去得很早,山下樹木蔥蔥郁郁,上山的路更顯幽靜,只偶爾看得到早起鍛鍊的老人。

山間空氣清晰,守守很長時間沒有這樣走路,到了山腰的涼亭,已經是微微喘息,出了一身細汗。

葉裕恆也覺得累了,於是停下來休息。看守守一張臉紅撲撲的,額頭上全是汗,微笑道:“你看看你,還不如我這老胳膊老腿的。”

這是父親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老字,語氣很輕鬆,太陽正在升起,樹木枝上的露水還沒有幹,他伸手摘了片,仔細而耐心地捲成一個小卷。守守不由得想起來小時候他經常這樣教自己吹葉笛。

葉子含到嘴裡,還帶著植物一點青澀的苦意,聲音很小,吹的是《紅星閃閃》。忽高忽低,父女倆鼓著腮幫子吹,到最後完全不成調子,守守先忍不住,噗得笑了。葉裕恆也笑了,把嘴裡的葉子拿出來,說:“好多年沒吹過了。”

涼亭地勢很高,視野開闊,遠望整個誠實幾乎都盡收眼底,一輪朝陽正緩緩升起。

守守不由得對著晨曦張開了雙臂,有風浩浩地吹來,拂過她的發,吹在她的臉上,彷彿她只要一合手,就苦意擁抱住那溫暖而燦爛的光圈,她整個人就像融在那片明亮的霞光裡,融在那朝陽裡,把一切都化為光,化為風。

“你四歲的時候,第一次帶你來爬山。”

她還記得,那時候爺爺偶爾來山裡,住在山腳下的房子裡,有時候她跟父母還有伯父堂兄們一起,陪著爺爺爬山。

“你當時太小,後來實在走不動,總是我把你背上去。”

那時候,父親還是那樣年輕。揹著她,陪著爺爺,一路說說瀟瀟,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山頂。

“一晃二十年就過去了,你都這麼大了。爸爸老了。”

守守覺得彆扭,:“爸爸,別把老字總掛在嘴邊。”

“老了就是老了,說說有什麼打緊。”明媚的霞光映在父親的臉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守守,爸爸沒辦法次次陪你爬到山頂,以後的路,你總得自己走,其實每條路,都是通向山頂的路。”

“爸爸走過彎路,所以爸爸從前總是想,讓你規規矩矩順著大道走,這樣對你好,不會走錯,現在爸爸想想,順著大道走,固然省時省力,可是其他小路,也許能看到更美更好的風景也不一定。”

“爸爸……”

“易長寧我見過兩次,是個很能幹的年輕人,如果你堅持要嫁給他,爸爸不會反對,你自己選了這條路,不管沿途是什麼,都是你自己的風景。爸爸希望你過得好,過得開心。這幾年你跟南方在一起,是什麼樣子我都看到,爸爸知道你勉強,知道你不快樂,你是爸爸的小公主,不管你做什麼,怎麼樣選擇,爸爸都覺得高興。”

“爸爸……”

“你們出國去也好,在外面生活會更單純些,只要時常回來,陪陪爸爸媽媽,爸爸就覺得很高興了。”停了一會兒,他說:“過去有些事情,守守,請你原諒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