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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通往教學的漫長道路 7

好吧,跟邁考特先生走吧,合作些。

輔導員低聲說:你知道,他也許有點認同你。

他沒有認同任何東西。他坐在座位上,用藏在風帽裡的手指敲桌子。巡視的校長把頭貼在門上,對他說:孩子,摘掉那個風帽。凱文不理他。校長轉向我:我們這兒有點紀律問題嗎?

那是凱文·鄧恩。

哦,然後他退了出去。

我覺得自己陷入了某種神秘的圈套。當我對其他老師提到他時,他們會眼睛一轉,告訴我新老師通常會被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事件纏繞。輔導員叫我別擔心。凱文是個麻煩,但他有機能障礙,不會在學校待久。耐心點。

第二天中午前,他要求給他出入證。他說:你為什麼那樣給我出入證?為什麼?你想除掉我,對不對?

你說你想要出入證。給你。出去吧。

你為什麼讓我出去?

那只是一種表達方式。

那不公平。我沒做錯什麼。我不喜歡別人這麼說出去,好像我是條狗。

我希望能把他帶到一邊談談,但我知道自己不擅長談話。和全班同學談話要比和一個男孩談話容易得多,那樣不那麼關係密切。

他用毫不相干的話擾亂了整個班級:英語裡的髒話比其他語言的多;如果你的左腳穿右腳的鞋,右腳穿左腳的鞋,你的大腦會更強健,而你的孩子會是雙胞胎;上帝有一支從來不需要墨水的鋼筆;孩子出生時什麼都知道,那就是他們不會說話的原因,因為如果他們說話,我們就全變成傻瓜了。

他說豆子讓你放屁,用它們喂小孩很好,因為種豆子的人訓練狗搜尋小孩以防他們走失或被綁架。他知道一個事實,就是富人喂他們的孩子吃好多豆子,因為富人的孩子通常擔心被綁架。他高中畢業後就會從事馴狗工作。這些狗會透過吃豆子的富人小孩放的屁找到他們,他會出現在所有的報紙和電視上,那麼現在他能拿到出入證嗎?

他母親在校園開放日來到學校。她對他毫無辦法,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在凱文四歲時,他父親跑了,這渾蛋現在和一個飼養實驗用白鼠的女人一起住在賓夕法尼亞州的斯克蘭頓。凱文喜歡白鼠,但是痛恨他繼母將白鼠賣給那些給它們體內注入東西或者僅僅為了看看是否減少或增加體重而將它們剖開的人。他十歲時曾威脅要追求繼母,人們不得不報了警。現在,他母親想知道他在我的班上表現如何。他學了些東西嗎?我佈置家庭作業嗎?因為他從不把書、筆記本或鉛筆帶回家。

我告訴她,他是個有著非凡想象力的聰明孩子。她說:是的,那對你有好處,班上有個聰明的孩子,但是他的將來會怎麼樣呢?她擔心他會應徵入伍並被派到越南,在那兒他那一頭蓬亂的紅髮會很扎眼,會成為越南人的活靶子。我跟她說我認為他們不會接受他入伍,而她看上去很生氣。她說:你什麼意思呀?他和這所學校其他的孩子一樣好。你知道,他父親上過一年大學,他以前還看報紙。

我的意思是我認為他不是軍人那種型別。

我的凱文能做任何事。我的凱文和這所學校其他的孩子一樣好。如果我是你,我不會低估他。

我想和他談談,但是他不理我或者裝作沒聽見我說話。我讓他去見輔導員,輔導員讓他帶著一張紙條回來。紙條上建議我讓他忙起來:讓他洗黑板,讓他到地下室清洗黑板擦。輔導員說也許他會和下一個宇航員一起飛上太空,並且一直繞軌道執行。一個輔導員式的玩笑。

我告訴凱文,我準備讓他擔任教室管理員,負責所有事物。他在幾分鐘內完成例行工作,還讓全班同學看他幹活有多快。丹尼·瓜裡諾說他幹什麼都比凱文快,還說要在放學後在學校外見見凱文。我把他們倆分開,還讓他們倆保證不打架。凱文要求得到出入證,後來又不要了,說他和教室裡某些每隔幾分鐘就要出去的人不同,他不是個小孩子。

他母親很喜歡他,其他老師不要他,輔導員推諉責任,而我對他毫無辦法。

在壁櫥裡,他發現了上百個水彩顏料小罐,裡面的顏料都幹了。他說:什麼!什麼!哦,呀!罐子,罐子。顏料,顏料。我的,我的。

好吧,凱文。你願意把它們洗乾淨嗎?你可以待在這兒,待在這個帶特殊桌子的水池旁,不用再坐在課桌旁了。

這很冒險。他也許會因為被要求幹一份十分單調乏味的活兒而生氣。

耶!耶!我的罐子,我的桌子。我要摘掉我的風帽。

他把風帽往後一推,火紅的頭髮泛出耀眼的光芒。我對他說我從沒見過這麼紅的頭髮,他咧嘴笑了。他一連幾個小時在水池旁忙活,用勺子挖出舊顏料,裝入一個大醃菜罐子。他用力擦洗蓋子,把罐子在架子上擺好。臨近學年末,他還在幹,仍沒幹完。我跟他說夏天他將不能待在學校,他很失望地嚷了起來。他能把罐子拿回家嗎?他的臉頰溼了。

好吧,凱文。把它們拿回家吧。

他用那隻沾滿各種顏料的手碰了碰我的肩膀,對我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如果有人惹我麻煩,他會出手相助,他有好多種辦法來對付那些惹老師麻煩的人。

他拿回家幾十個玻璃罐子。

九月,他沒有回來。地方教育委員會的教導人員將他送到為屢教不改的學生開辦的特殊學校。他逃跑了,在他父親的車庫裡和白鼠生活了一段時間。後來軍隊帶走了他。他母親到學校告訴我他在越南失蹤了,還給我看了一張他房間的照片。在桌子上,玻璃罐子按照“邁考特好”的字母順序擺放著。

他的母親說:看吧,他喜歡你,因為你幫了他。但是共產黨抓了他,那麼告訴我,這有什麼用呢?看看那些孩子被炸成碎片的媽媽們。上帝,你甚至沒有一根可以下葬的手指。你能告訴我在那個誰也沒有聽說過的國家發生了什麼事嗎?你能告訴我嗎?一場戰爭結束了,另一場戰爭又開始了。如果你有女兒,你就很幸運。她們不會被派到那兒去。

從一個帆布包裡,她拿出那個裝著凱文的幹顏料的大醃菜罐子。她說:看看那個,彩虹的每一種顏色在那個罐子裡都可以找到。你知道嗎?他剪掉了他的頭髮,你能看出他把頭髮和顏料混在一起的地方。那是個藝術品,對不對?我知道他希望你擁有它。

我可以對凱文的母親說實話,告訴她我沒對她的兒子做過什麼。他似乎是個失落的靈魂,四處飄零,尋找可以停靠的地方,但是我知道得不夠多,或者我太害羞了,不會表達情感。

我把那個罐子放在講臺上,它在那裡閃閃發光。當我看著凱文那一簇簇頭髮時,我為自己當初放任他離開學校到越南而懊悔。

我的學生,特別是女孩們,說那個罐子很漂亮,是個藝術品,一定花了很多功夫。我對他們講了凱文的事,一些女孩哭了。

打掃教室的清潔工認為那個罐子是垃圾,把它扔到地下室的垃圾桶裡。

我在自助餐廳和其他老師講凱文的事。他們搖搖頭,說:太糟了。有些這樣的孩子悄無聲息地離開學校,但老師到底又該怎麼做呢?班級很大,我們沒有時間,而且我們不是心理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