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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在二〇五教室復活 13

肯尼·迪法爾科在教室後排大聲問我是否喜歡杏仁蛋白軟糖。他高舉著一個白色的東西,說那是他自己做的。我用一個循規蹈矩的老師口吻告訴他在教室裡吃喝違反規定,不過,什麼是杏仁蛋白軟糖?嚐嚐吧,他說,味道好極了。學生們異口同聲地要杏仁蛋白軟糖,但肯尼說他已經吃完了。明天他會再帶三十六顆,當然,也是他自己做的。接著,湯米·埃斯波西託說他會從他父親的餐館裡帶各種七零八碎的東西來。那可能是些殘羹剩菜,但他會確保它們味道不錯而且是熱的。七嘴八舌的提議跟著都來了。一個韓國女孩說她會帶些她母親做的朝鮮泡菜,一種能把你的舌頭辣掉的辣白菜。肯尼說如果這些食物都能帶來,我們明天就不應該再上課,而是到隔壁的斯特伊弗桑特廣場集合,在草地上野餐。他還說我們應該記得帶些塑膠餐具和餐巾紙。湯米說不,他絕不會用塑膠餐具吃他父親做的肉丸。他願意帶三十六把叉子,如果我們用它們吃其他東西,他一點兒也不介意。他還建議邁考特先生可以不用帶任何東西。在不用喂孩子吃飯的情況下,教他們已經夠困難了。

第二天,在公園散步的人們紛紛停下來看我們在做些什麼。貝思以色列醫院的一個醫生說他從沒見過這麼一大堆食物。我們讓他嚐了嚐。他轉轉眼睛,發出滿意的哼哼聲。他又嚐了點朝鮮泡菜,然後就不得不要一杯冷飲來鎮鎮他那被灼傷的上顎。

飯菜不光被擺在草地上,也排在公園的長凳上,包括猶太菜餚(三角肉包、無酵餅、魚丸凍),義大利菜餚(滷汁麵條、湯米的肉丸、意式小方餃、義大利調味飯),中餐,韓餐,以及一個用牛肉、小牛肉、土豆和洋蔥做成的巨大的三十六人份肉餅。一輛巡邏警車緩緩駛來。警察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未經市政府允許,你們不能在公園裡舉辦展覽。我解釋說這是堂詞彙課,看看學生們正在學的。警察們說他們從來沒有在天主教學校上過這樣的詞彙課,每樣東西看上去都很好吃。我說他們應該下車來嚐嚐。當那個貝思以色列醫院的醫生警告他們留神朝鮮泡菜時,他們說,拿來!沒有他們沒嘗過的越南和泰國辣菜。他們用勺子吃了一口就大叫出來,要求喝點涼的。在開車離開之前,他們還問我們計劃多長時間上一次這樣的詞彙課。

幾個無家可歸的人拖著腳走了過來,側身擠入人群。我們給了他們一些吃剩下的。其中一個吐出了杏仁蛋白軟糖,說:這是什麼狗屎東西?我可能是無家可歸,但你們不能侮辱我。

我站在公園的一條長凳上宣佈自己的新想法。我不得不和學生們喋喋不休的聊天聲、無家可歸者的嘟噥聲和抱怨聲、公眾好奇的評論聲,以及第二大道來往車輛的喇叭聲比賽誰的嗓門高。

聽著!你們在聽嗎?我想讓你們明天帶本烹飪書來。是的,烹飪書。什麼?你們沒有烹飪書?那麼,好吧,我計劃拜訪那個沒有烹飪書的家庭。我們會為你們收集這些書。不要忘了,明天帶烹飪書來。

邁考特先生,為什麼我們得帶烹飪書?

我還不知道,也許我明天會知道。我腦子裡有個模糊的想法。

邁考特先生,別瘋了,有的時候你很古怪。

他們帶來了烹飪書。他們說:這和如何寫作有什麼關係呢?

你們會明白的。把你們的書翻到隨便哪一頁。如果你們已經看過那些書,並且有一個自己喜歡的菜譜,就把書翻到那一頁。戴維,讀讀你的。

什麼?

讀讀你的菜譜。

大聲讀嗎?就在這兒,在班上?

對,來吧,戴維,那不是色情作品。我們時間不多,得讀幾十個呢!

但是,邁考特先生,我這輩子從沒看過菜譜,我這輩子從沒看過烹飪書。我甚至從沒煎過雞蛋。

很好,戴維。今天,你的味覺甦醒了;今天,你的詞彙量擴大了;今天,你成了一名美食家。

一隻手舉了起來。什麼是美食家?

又一隻手舉了起來。美食家就是一輩子品嚐美食、美酒和精緻食物的人。

眾口一詞的“啊”聲傳遍了整個教室。大家都笑了,用羨慕的眼光看著詹姆斯,你從沒指望他除了熱狗和炸薯條之外還知道點別的。

戴維讀了酒燜子雞的菜譜。他的聲音單調而猶豫,但是讀著讀著,他的興趣似乎越來越濃。他發現了以前從沒聽說過的菜料。

戴維,我想讓你和全班同學記住這個日子,這個時刻,以及你在斯特伊弗桑特高中二〇五教室向你的夥伴吟誦你平生第一個菜譜這一事實。只有上帝知道這會將你帶向何方。我要你們所有人都記住,這可能是歷史上第一次創造性寫作課或英語課的學生坐在一起朗誦烹飪書裡的菜譜。戴維,你會注意到缺少雷鳴般的掌聲,好像你朗讀的不是菜譜,而是一頁紐約電話號碼簿。但是不要灰心,你剛才正身處未開墾的處女地。當我們回頭讓你再次朗讀時,我相信你會明白那份菜譜的全部明暗關係。還有誰願意試試?

爭相舉起的手宛如森林。我叫了布萊恩。我知道這是個錯誤,知道負面評論就要來了。他是又一個像把椅子斜靠在牆上的安德魯那樣的小討厭鬼,但是,如今的我已經是一名經歷過風波、變得成熟並已準備好把自我拋到一邊的老師。

好,布萊恩。

他看了看坐在他旁邊的彭妮。他是個男同性戀,她是個女同性戀。他們沒有隱瞞事實,從不辨認廁所間。他又矮又胖,她又高又瘦。她昂著頭,好像在說:你想利用這個製造爭端嗎?我不想利用這個製造爭端。為什麼他們聯合起來反對我?我知道他們不喜歡我,為什麼我就不能接受這個簡單的事實呢?你每年遇到上百個孩子,不可能每一個孩子都喜歡你。有些老師根本就不在乎是否被學生喜歡,比如菲爾·費希爾。他會說:我教的是微積分,你們這些毫無希望的傻瓜。如果你們不集中注意力,如果你們不學習,你們就會不及格。如果你們不及格,你們的下場就是給精神分裂症患者教算術。如果班上所有的學生都瞧不起菲爾,他會反過來瞧不起他們,並將高階微積分灌入他們的腦子裡,直到他們可以在睡夢中背誦為止。

喂,布萊恩?

啊,他很酷,這個布萊恩,對著彭妮又是輕輕一笑。他打算把我變成烤肉串。他不著急。

我不知道,邁考特呀先生,我怎麼回家呀告訴父母我們坐在斯特伊弗桑特高中十一年級的教室裡朗讀呀烹飪書裡的菜譜。別的班讀呀美國文學,我們卻得坐在這兒讀菜譜,好像我們是呀些弱智。

我被惹火了,我要用尖刻的話摧毀布萊恩,但是,解釋美食家詞義的詹姆斯接管了這件事。我能說兩句嗎?他看著布萊恩。你所做的就是坐在那兒批評。告訴我,你被粘在座位上了嗎?

我當然沒有被粘在座位上。

你知道課程辦公室在哪兒嗎?

知道。

那麼,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在這兒的所作所為,為什麼你不站起來到課程辦公室調一下班呢?沒有人留你在這兒。對嗎,邁考特先生?換班。詹姆斯說,從這兒滾出去。去讀《白鯨記》吧,如果你足夠堅強。

蘇珊·吉爾曼從來不舉手。事情太緊急了。告訴她大聲喧譁違反規定是沒有用的,她對那個規定置之不理。誰會在乎?她想讓你知道她發現了你的遊戲。我知道你為什麼讓我們這麼大聲地朗讀這些菜譜。

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