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混着两个小连山的老矿工。
在矿工名册里,这两人早在两年前便已“亡故”。
自打两年前,小连子山矿藏不足,开始逐步减産,他们实在禁不起矿监牛三奇的虐待苛责,索性借着一次矿难事故逃出生天,从小连山一路逃到景族地界,暂时落下了脚。
赫连彻治下极严,这两个孤零的外来客,早被当地记了档。
景族多産铜矿与砂金矿,这二人又为人良善丶干活勤恳,即便无身无份,也能凭借手艺挣碗饭吃。
然独在异乡,终为异客。
二人言语不通,饮食不惯,只是因为惧怕那“逃避差役者,杖一百,发还原籍当差”的律令,才强忍着不敢归家。
要是再落到牛三奇手里,他们不被剥一层皮才怪。
听说小连子山爆发了山洪,尤其是牛三奇也葬身泥流之中,二人百感交集,抱头痛哭了一场。
这下,他们所有认识的人都死了。
恨的人,爱的人,都没了。
他们不愿再滞留景族,只想回归故里。
所以,赫连彻把这二人带了过来。
小连子山矿工无一生还,有这二人在,正好指证牛三奇苛待矿工的罪行。
以为自己两腿一蹬死了,还能落个“勤谨办差丶因公殉职”的好名声?未免太便宜他了。
赫连彻打定主意,只要鸦鸦肯乖一点,说些好听的,譬如稍稍求他一下,问他有无线索头绪,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这两个人交给他了。
孰料,乐无涯极其没有志气地道:“想让哥哥抱着我,给我唱首歌哄我睡觉!”
赫连彻:“…………”
他绷着脸点评:“娇气。”
乐无涯眼巴巴瞧着他。
“厚脸皮。”
乐无涯露出了几分可怜的神气。
“……过来。”
得逞的乐无涯兴冲冲扑了上去。
赫连彻把他端回了床上,掖好被子,坐在床边,拍打着他的肩膀,轻轻哼起了景族的歌谣调子。
乐无涯连日奔波,回来还不忘憋着劲儿对项知节一顿使坏,现下的确是倦极累极了,在柔和的歌调中,当真昏昏欲睡起来。
见他不关心正事,赫连彻索性问点其他事情:“听说你还有两个哥哥?”
“嗯。”
“待你好吗?”
“极好。”
赫连彻暗暗咬牙,艰难地收起了把他们弄死的念头:“他们不知道你是被拐去的?”
“不知道。”
“……那还好。”
“他们和哥哥一样疼爱我。”乐无涯把脸埋在都是项知节檀香气的枕头上,迷迷糊糊地笑道,“小六……也对我好。我运气当真不错。”
赫连彻注视着这个自小流落在外头的弟弟:“你哪里运气不错?”
“你们都没有恨我。”乐无涯小声嘀咕,“只有舅舅恨我。我死了,他都不肯见我。”
这是他们相认後,首次谈及达木奇。
赫连彻沉默片刻。
他俯下身,抱住乐无涯,轻声说:“他不恨你。”
当年,那个误打误撞被劫上山丶和乐无涯一样裹着蓝色襁褓的婴儿被心虚的土匪掷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