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了按太阳xue,不欲再谈:“此事,你妥善操办吧。”
项知允刚刚有了人父之喜,薛公公便适时赏下宫人入府,侍奉未出世的小主子。
这虽然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厚赏,却足见其关切。
项知允从未感受过这等贴心细腻的父爱,竟感动得跑去找了发妻哭了一鼻子。
项知允不擅治理後宅,天家婚姻又从不讲什麽心心相印,只需举案齐眉丶相敬如宾即可。
他与正妃和两位侧妃,彼此之间都没什麽深重的爱眷之情,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不过表妹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他们是少年夫妻。
当初那段战战兢兢丶动辄得咎丶如履薄冰的日子,也是他们共同度过的。
表妹性子软和,嘴又笨,见他落泪,索性陪着他一起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反倒把项知允逗笑了。
他抱着表妹,一边安慰,一边想,自己如今事业顺遂丶家宅安宁,可怜小六一人在工部苦熬,忙着让各地举荐善制造丶冶炼丶发明的人才,弄的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奇巧淫技。
更可怜的是,时至今日,他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对比之下,项知允大方地想,他今後要对小六好一些。
若是将来,真有登临大宝的一天,他绝不会计较往昔的些许争端。
他们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生兄弟。
对项知允来说,这又是父慈子孝丶家庭和睦的一日。
……
而那注定要被兄长替换的弟弟,也被薛介带进了守仁殿。
入宫前,他名唤丁小禄,兄长叫丁小喜。
入了宫,兄弟俩各自变成了小禄子丶小喜子。
小禄子入宫前大字不识一筐,入宫後只干过杂活,现下到了守仁殿,自是吓得双腿直打摆子,生怕伺候不好皇上,掉了脑袋。
但薛介很体谅他。
他不必做什麽要紧的事情,只在司钥库掌司手底下做个小跑腿。
听着像是什麽紧要的部门,但实际上他的活计十分轻省:
无非是盯着日晷,到了时辰便去提醒掌司下钥就是。
其他太监乌眼鸡似的盯了小禄子许久,见他这差事毫无油水可捞,便也信了薛介收他们兄弟做义子,真是图个八字相合丶添些喜气的说法,艳羡地各自议论一阵,便渐渐散去了。
项铮事忙,把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了薛介操办。
薛介也将玛宁天母的存在告知了小禄子。
当然,他隐去了最重要的那部分。
小禄子露出天真感激的笑容,一边感谢干爹的大恩大德,一边按照薛介的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供奉起神母像来,每日三炷香,虔诚礼拜,从无缺漏。
项铮偶尔兴起,会瞥上小禄子两眼。
那是个怯怯的少年,眉目单薄,十五六岁的年纪,却长了个十二三的身形,麻秆似的纤瘦,一双手烂糊糊地泛着红。
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俱是无福之像。
某日,项铮路过他时,突发奇想,开口问道:“你这手是怎麽弄的?”
小禄子正与衆人一同行礼,陡然被皇上点名,似乎是怕自己惊吓到了皇上,马上把手蜷缩进袖子里,结结巴巴道:“皇……回皇上,小的在丶在混堂司干丶干活儿,挑……挑冷水去烧,手就冻烂烂烂了,老是不好……”
项铮听他口吃,不禁笑道:“倒让朕想起当初的小六了,说话一个样。”
末了,他随口对薛介吩咐道:“叫太医院开些冻疮膏来,赏了他吧,这小可怜劲儿的。”
小禄子屏息,把脸埋在地上,几乎要将自己憋死。
项铮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平易近人和天恩浩荡後,便施施然离开了。
在项铮离开後,小禄子才偷偷擡起头来。
乖乖。
他从没见过什麽玛宁天母。
可皇上这样的真龙天子,能垂怜他丶关怀他,跟他这个小太监说上两句暖心的话,对他来说,才是真切的丶莫大的福泽。
这麽看来,皇上明明仁厚得很啊,为什麽薛公公他……
小孩子的心智,的确比大人更容易动摇。
尤其是这段日子,他过得实在是太安逸了。
日日有两餐饱饭,不必被人呼来喝去,不用和冷水打交道,也不用把一双手泡得烂糟糟的……
这些时日,哥哥也偶有信传来,说在王府里的日子过得不错,惠王殿下性子好,对这批从宫里派来的太监甚是亲厚。
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小禄子实在不愿相信,这背後会有薛公公所说的那般恐怖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