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老板年二九就关了店,叫上珍娘以及温娘子、大力一家,还有养蜂的吴叔吴婶,一起在客栈中过年。
童掌柜笑道,“过了几十年的新年,今年最轻松。”她成了寡妇,一个有钱的寡妇。她再也不用怕丈夫侵占了她的嫁妆,拿了该她的东西,将她扫地出门。她也再不用劳心劳力的与丈夫养在外面的外室,斗智斗勇。
童掌柜轻抿了一口酒,转向珍娘,“你何时归京?”
珍娘道,“明年三四月份。”儿女因代替公主、世子归京,得了奖赏。她得儿子虽然年岁小,尚无官职,但被赐了宅子。如今一边在书院念书,一边在九寺流转学习。
童掌柜笑道,“珍娘日后的日子好过了。”
珍娘道,“也怪我无能,只能让他们自己打拼。”当日秦长松来,她心中便觉不安。后来与儿女断了联系,她便已经猜到了儿女装作公主、世子同秦长松回京了。她知晓这一路之上的危险,她无数次想要阻止,可最终还是忍下了。他们考不上父亲,只能自己拼一拼。
童掌柜放下酒杯,看着她,带着些小心翼翼地问。“陈大人如何了?”
珍娘摇头,“我不知。”她确实不知。陈周兮似乎想与她修复关系,只是她早已不信任他了。她不懂他在朝堂之上的种种打算,她也不知他作为前朝公主儿子的艰难,她只知道,他为了他自己,伤害的不仅是她,还有她的孩子。他不该害了她的孩子。她若是原谅了他,她死去的小女儿,病弱的子女,会哭的。至于她婆婆,满心算计,却不想一场疫病,中风在床,再不能动。
童掌柜问,“你回京,他们也跟着回去?”
珍娘又摇头,“我此次回去,是得了天恩,同儿女团聚的。”陈周兮有官职在身,又曾是代罪之身,自然是回不去。儿女得了功绩,皇上奖赏了他们,奖赏了他们的母亲,却不曾过问他,便意味着,他再也回不去了。“回去不也好,省得我还得想法子与他和离。”
同福客栈童掌柜交给了跑堂,每个季度跑堂同她结一次帐,相当于她将同福客栈装给了跑堂,若是他做的好,他便是老板,若是他做的不好,坏了口碑,她随时可以将店收回。账房以及厨子跟着她来应州了,如今应州的吉祥客栈也稳定了,她也动了些其他心思。
珍娘听她一说便明白了她的想法,“你想去京城?”
童掌柜点头。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这些年,她也看明白了,谁能靠得住?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你们瞧着我风光,却不知我其下的艰辛。”地痞流氓、衙门官员,每日来打秋风的还少吗?更不要说蓄意闹事,浑水摸鱼的人。“既然在哪儿都要应付这些,不如去京城。日后我若向告状,还有个地方。”她也有自己的私心,这两年,她与摄政王妃也算是熟悉,加之日后珍娘在京中,她或多或少能拿着她们狐假虎威一番。
珍娘自是明白她的想法,只是她如今还是寡妇身,若要去京城,除了京中有亲戚外,便要是独立户。
这些,童掌柜自然也是想过的。“湖阴城县的客栈,便给我那两侄儿。”兑客栈的银子,也不急着找他们要。“他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品性我也是了解,也学了不少。”她说的便是同福客栈的跑堂与打杂,两人都是她的远房亲戚,当年她是为了防止,她投入了全部嫁妆的同福客栈被丈夫悄悄抵押、转卖,才会从家乡找来了这二人,花了银子,换了一个本地人的身份,成了跑堂与打杂。
“吉祥客栈留下,让账房先生照看着。”账房虽迂腐了些,但总归品性还是好的。“之前王妃也说了,可以挂靠在状元楼下,如此我每年拿着分红,也不怕日后京城呆不下去,无处可归。”还有便是,芝芝还在这里,她想着日后芝芝若是有事,还能通过吉祥客栈找到她。童掌柜捋了捋丝,“我还不到四十岁,便像过完了一生。”没人疼、没人爱,事事都要自己谋算,如何能不老。
年幼时,她是家中老二,比不过嘴甜长姐得父母疼爱,更比不过可以继承家业的幼弟。长大后,她满心想着嫁人之后生活可以更好,却不想对方娶她也不过是看她父不疼、母不爱,心中生怨,愿意同娘家断亲,不会拿着他的银子贴补。再后来,她便想着,人性自私,她当年何尝不是想着他是应州人,可以带自己远离娘家。只要生下孩子,有他无他也无妨了。……到了如今,又要操心独立女户一事,也要忧心将来。
大力嫂听了后心中也是酸,她的前半生与童掌柜,也没什么不同。父不疼、母不爱,丈夫也是个靠不住的,最终能靠的只是自己。她咽下心中酸涩,笑道,“能为日后忙碌忧心,也是好事。”人得忙,忙起来才踏实,忙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
吃完饭,收拾好桌子,大力嫂同朱悦说起了周大娘一家。这些日子她也没少托人打听沙城的事情,也没什么消息。他们原先住的那条小巷,在打仗时被炮轰了,墙倒了,房子也塌了一半。据说里面的人都随着难民迁走了,去了哪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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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周大娘,朱悦也是一阵唏嘘。“她那房子,刚买来没有两年,也不知朝廷给不给补些银子。”他们原先都是租户,前些年周大娘攒了些银子,原是想留着送儿子去念书的,却不想他们租住的那户人家要卖房。周大娘这辈子就想有间自己的宅子,于是一咬牙,便凑银子将房子买了下来。
大力嫂摇头,低声道,“每家每户给补了十两。”她在军营,知道的总归是要多一些。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敢乱说,每日谨小慎微。
“十两够做什么的。”
“是啊。”大力嫂跟着叹息。随后又道,“大过年的,总叹气不好。”两人赶紧忙完,便去前堂跟着童掌柜一同熬糖了。这是童掌柜家乡的规矩,过年要请街上的孩子们吃糖。前来讨糖、吃糖的孩子越多,来年这户人家便会越旺。
年二九那日,宗氏一族现任族长宗若渝回来了。
想想问,“宗若渝是谁?”
肃宁道,“你姐姐的驸马。”
宗家嫡出二子,一名若渝,取自建德若偷,质真若渝;一名善渊,取自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
宗氏一族虽然在关东地区权势大、地位高,但家中分支也多,谁都想插手核心产业,谁都想分一杯羹,多数都是包藏祸心,并不好管。
护送公主与驸马“归家”的是个熟人,十年前,在五县瘟疫时,出手帮了摄政王的衡州军领庞大人。
肃宁对宁安道,“你还记得咱们在五县时?”他去请求支援归来时,守城的小兵哪怕是看到令牌,也不让他进。只因他从未见过王爷,也不认识令牌。“偏远地区的小兵、小官,有些一辈子都不曾见过大官,也不认识什么令牌。他们只认人。”
父皇登基之后,杀害冒充举子去做官的事,被揭出来的便有五六起了。后来朝中官职无遗漏,学子中举后,要么留在京中,等着三年一次再考,力争三甲,要么便是归乡。“父皇也曾将上任官员的画像先去各地,倒是有一些效果,只是冒认之事仍不少见。”有父母兄弟的倒是还好,有些学子失孤,只是一人,或又因可靠在京中多年,家乡的人早就认不出他了。“后来,有些有心思的人,便开始想办法买通画师,或是转找与自己有几分像的画像去杀害冒充。”宗氏一族,别说是见公主了,便是见过皇上的都少。如今素秋又有衙门背书,若是再有宗氏一族别有用心之人支持,他的禾禾只会陷入自己证明自己的困境。“素秋是个聪明又胆大的女人,她定会在咱们女儿自证时,抓着她的纰漏坐实了她假公主的身份。”他嘴上说着这件事让禾禾自己解决,可怎么能够放心。不然也不至于不远万里请来圣旨,请来庞大人为他背书。“庞成浩曾在墨河呆过,不少百姓认识他。”五县一事后没多久,旁成浩便接管了十三军中的邵、阳、潭、汀四个州军,后又被调入京中。这也意味着,他站到了摄政王一方。
说起五县,宁安心中便唏嘘不已,许多事明明已经淡忘,回忆起却又无比清晰。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过了十年。
肃宁笑道,“你可还记得客栈的李老板。”当日陈家的嫂子喝了她的安胎药小产,意图以此敲诈她一通,只有李老板为她说话。“他如今在京中开了间客栈,不大,但足够他养家了。”李老板维护了他的王妃,在他未归那些日子,也是极其配合,他自能看到,也自会给他回报。“我只是帮他开了一封南京书院的介绍信,来与不来在他。”他也算是个有魄力的人。先是举家搬去了南京,一家人在书院旁租了房子,支了小摊,就这么过了七八年,直到三年前,他的两个儿子,一个考中秀才,一个中了举人,这才搬去了京城。用这些年攒下的银钱,兑了间带后院的三层小楼,外面开客栈,他们一家就住在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