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李诗亲自将有孕的消息告知了皇后。她撑着浅碧色的玉兰花样手枕,明明月份还小,还未显怀,她却爱惜地将手搭在腹部,“自从知晓有孕,总觉得不真实。”她的小腹还是平的,除了每日孕吐不时提醒着她,再无其他感觉。
宁安道,“再过两三个月,孩子会踢人了,便真实起来了。”她怀禾苗时也是如此,前三个月毫无感觉,除了有时腻腻的难受,再无感觉。三个月后,肚子渐渐鼓起,孩子长大,开始踢她,开始淘气的动来动去,才有一种有孕的真实感。她至今还记得禾苗第一次胎动,她与皇上的惊讶与欢喜。那一刻,才真正有了为父为母的感觉。
李诗满面红晕,有着难言的柔美与无限情深,“皇后娘娘知道吗?臣妾第一次见到皇上,是在应州。”应州战场之上,她女扮男装,随同兄长一起支援应州军。“明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臣妾偏偏清楚看到了皇上的脸。第一眼觉得可怕,心想这人怎么长得如此凶狠。后来,他骑在马上,对将士们说,他不愿征战,他爱惜自己的性命,也爱惜每位将士的性命。他家中有父母,有妻儿,他不敢想若是他出事了,父母该有多伤心难过,妻儿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所以他定要胜,亦要活着归来。他说,我与你们并无不同。”那一刻,他便扎在了自己心中。“后来行军之中,臣妾误踩兽夹,当时一个千夫长让臣妾自己躲起,待他们打完仗便回来接臣妾。皇上当时便拒绝了,他说,人是我带出来的,我便有责任将他带回。他差人为臣妾包扎伤口,又专门去猎了一头羊熬汤给臣妾补身子,还将自己的马让给臣妾骑。”后来,西凉臣服,她被兄长带回了家,原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却接到了他即将登基并选秀的消息。
李诗眼底闪着明亮的光彩,仿佛满天银河也比不过她心中的喜悦与幸福。“祖父、父兄原是不愿意我来的,可我却坚持。”绝食、自杀,最终疼爱她的祖父、父兄违拗不过她。“选秀繁杂枯燥,学规矩更是艰难,可能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我高兴的无法用言语表达。被选上那一刻,我想,原来我这一生,同父兄学武,在军营沙漠策马,偷入军队,参加选秀,成为妃嫔,都是为了走到这个人身边去。”她连臣妾都不说,以我自称,彷佛她如今说的不是旁人的丈夫,而是她的丈夫。彷佛她此刻说的不是她的一见倾心,而是与爱人的相知相许。
宁安含笑,“原来你同皇上应州时便相识了。”
阿朱看了看时辰不早了,便对宁安道,“娘娘,长安公主该下学了,咱们该去接她了。”自从下雪那日公主因淘气跑跳摔青了半张脸后,皇后便每日都去接她。
李诗识趣儿的起身,“既然如此,臣妾便不打扰娘娘了。”
李诗慢慢地走出秫香馆,嘴角忽而多了一丝冷凝的笑。这笑,一瞬间便不见了,彷佛是紫竹一时的幻觉。紫竹与紫檀一左一右扶着李诗,不解道,“昨日大雪,今日许多地方雪还没扫干净,皇后娘娘连合宫请安都取消了,主子如今有孕何必出来走着一趟。”越说越是不解,“主子不是说要将有孕的消息亲自告诉皇上的吗,怎么反倒是先同皇后说了?”
紫檀斥责她多嘴。李诗淡淡一笑,“皇后是皇后,一宫之主,自是要先告诉她,不可越了过去。”
紫檀看着她,小心问,“主子这些日子害喜的厉害,多说两句话便眩晕,今日怎么同皇后说了这么多话?”
李诗的唇扬起优美的弧度,“前些年民间多有传言,摄政王妃善妒。我想,无风不起浪。”被宠爱着的人,难免任性。她今日说这么多,所为不过是勾起皇后的嫉妒之心。再是看不出来,也改变不了皇后已年近四十的现实。皇后陪伴皇上多年,二人太过于熟捻,熟捻到早已没了君臣之分。这便是皇后的短处。
紫檀含笑,“皇后若是心中不快,同皇上闹了,皇上定会厌烦,厌烦了,情分便会淡了。”情分淡了,皇后所有短处变成了错处。
李诗偏头看她一眼,笑着,“再美的脸,看久了也会厌。”更何况是在百花齐放的深宫之中呢?
年三十,按着肃宁的想法,该是回王府过年,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热闹几日。年二八便回去,歇上一日,年二九准备讨彩头的瓜子花生,兑上一些金瓜子、金花生,也让忙了一年的下人们乐乐;年三十要给孩子们编彩绳,彩绳早就缝好了,只需那一日编上讨好彩头压岁的饰物;守岁时便要将压在枕头下的红包备好,还要将彩绳给孩子们戴上,这些彩绳要在腰上戴到正月十五。除了彩绳,还打了镯子与项圈,一个孩子手足各四枚镯子,一个项圈。这些,每年都有,一一都留了下来,日后给他们当作嫁妆以及私库财务。
初一一家人不出门,呆在家中写写字、看看书、下下棋;初二陪宁安回娘家,初三初四带宁安以及孩子们去郊外温泉住上一两日……初八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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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同肃宁说着过年的事,他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也不不在宫中过,言官们会不会有话说。她说,“你不用顾及着我,我在哪儿过年都行。”
“不是顾及着你,好好的一个年节,自然要回咱们家中过。”在外游子过年都要归家,他们的家离得那么近,哪有不回家的道理。
“爹娘能赶回来吗?”十月,爹与娘去钱塘了,半月前书信来,说是还有些事,也不知能不能赶回来过年。
“赶不回来便算,咱们一家在一起过年,不管他们。”爹被困在京城几十年,如今好不容易自由了,他也不太想回来。“我倒是希望他们别回来,就咱们一家在一起就好……”
对话的终末印象是一片漆黑。似是在他说完的下一霎,便昏死过去,快到没有丝毫感觉残留。没有疼痛,没有药物生效的异样热或冷,甚至没有跌落凳子的疼痛麻痹……什么都没有。
宁安在房内的床上醒来,浑身滚烫,头重脚轻,挣扎坐起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磕到脑袋,顺势又呕了一通酸水,吐得死去活来。时间在呕吐、热,以及浸透被褥的冷汗中彻底丧失。等到能好好说话,已经过去五六日了。
她昏迷的第三日,宁青来了。招了所有的太医,又请了民间的大夫,几人吵了一整日,才查出是一种被称为“留魂”的菌子所致。
“留魂”之名挺吓人,其实就是种长得像、吃起来也像鸡油蕈的菌菇,香味极浓郁,质嫩而口感细滑,格外吸油。与精炼的鸡汁鸡油同烹,吸饱油汁的蕈伞入口迸鲜,能教人把舌头给吞下去,是颇为金贵的食材。
御膳房柳主管搭了不少关系,才同人买了一批留魂菌干货。他不知在这种菌分产地,贵、黔所产的这种菌,入秋后会生变化,形成剧毒,如冬虫夏草冬日为虫,夏季成草,质性截然两样,云滇出产的却不会。
留魂菌最迟八月前必得采收,晒干贩卖,工法好的价钱未必便低于鲜菌,毕竟滋味经日晒浓缩,更能吸汤,更有挥的余地。这批留魂菌个头肥大,香气极浓,偏生价格甚平,柳主管原也怕有异,可用了后却无一人不夸赞,也没出什么事,便这么用了。谁知里头竟混进了有毒的菌,险些酿成巨灾。
皇后喜欢山菌不是什么秘密,她还不是皇后时,王府之中每年便要收许多山菌,以供她日日都能吃到喜欢的山菌。如今,也不知是被卖菌子的人骗了,还是有人蓄意下毒毒害皇后。
一连躺了七八日,才终于踩落实地,只是整个人还是轻飘飘的。史芊听闻她清醒了,专程去看望她。
宁安靠在床上,她今日已经好多了,能下床走几步了。她握着手炉,惨白着一张脸,歉意道,“瞧这事弄的,好好的一个年,因为我,连累着你们都不能热闹。”她醒来之日已经是年三十了,又多躺了几日,今日已经是年初四了。
史芊微微摇头,“原也没什么需要热闹的。”她道,“赏赐都循例送下去了,皇上本就不喜热闹,早早便说了不用放鞭炮,咱们几个人一起吃了年夜饭,守了夜,也算是热闹过了。”宁婕妤月份大了,也热闹不起来;孙才人以及李宝林刚有孕不久,与其热闹不如好好养胎。
皇后中毒一事,史芊并不清楚。只是知晓年初一,国舅爷带着人,从御膳房开始,挨个搜宫,便连她们的宫殿中都一一没放过。隐隐听说是有人下毒,她也不敢打听,只是当作不知。
“后宫之中好几个人有孕了,怀着身孕过年,是大喜,该给她们好好热闹热闹才是。”
史芊道,“有孕了便该好好养着,热闹也不急于一时。”她顿了顿,又道,“这几日娘娘病着,有些事也不清楚。我瞧着,孙才人的胎似乎不太好。”她除了来探病,也是为了将这几日宫中的事同宁安说一说。“初一那日,我去看她,闻着她房中点了重重地香。”虽香味重,却遮不住艾草的味道。香都盖不住,这艾草地用量绝不会低了。她虽未有孕生育过,却也知晓艾草有温经、去湿、散寒、止血、消炎、安胎之效。她心中生疑,便去查了脉案,脉案上竟是一切正常。
宁安似并不意外,“她失了一个孩子,这个难免想要极力保住。”
史芊听她这么说,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又同她说了些琐碎地事,见她精神不济后,便告辞离开了。
蕙绣不解,“皇后娘娘便不怕孙才人将胎赖在她头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