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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晚上來臨了。

佩吟在街道上無目的地跪著步子,自從走出蓮園,她就沒有回家,叫了輛計程車,她直馳往西門町。只在一家公用電話亭裡,打了個電話給父親,說她不回家吃晚飯了,韓永修根本以為她和趙自耕在一起,完全沒有深究。於是,她就開始了一段“漫遊”。她走遍了西門町每一條街,逛過了每家商店,看過了每家電影院的櫥窗……她走得快累死了,走得腿都快斷了,走得頭暈眼花了。她就不知道,自己該走到哪兒去?該怎麼辦?該何去而何從?

她一面走,也一面在思想。事實上,她早就知道有“琳達”這個人。她奇怪,在自己和趙自耕從友情進入愛情,從愛情談到婚嫁的這個過程中,她從沒有想過“琳達”。也從沒有認為她會給予自己任何打擊,而現在,在見到蘇慕蓮以後,她再也沒有信心了,再也沒有歡樂了。蓮園,把她所有的幸福全體偷走了。她寧願蘇慕蓮是個潑婦,寧願蘇慕蓮給她一頓侮辱和謾罵,寧願“蓮園”是個金碧輝煌的“金屋”,寧願蘇慕蓮只是個典型的被“藏嬌”的蕩婦!那麼,她都比較容易接受一點,都比較不會受到傷害。可是,蘇慕蓮那麼雍容華貴,那麼幽怨自傷,那蓮園,又那麼富有情調,那麼充滿詩意和羅曼蒂克的氣氛……她確實被打擊了,被傷害了,被擾亂了。她忽然發現自己是個掠奪者,她把歡樂從蘇慕蓮那兒奪走……而終有一天,會另外有個女人,再把歡樂從她身邊奪走!她相信了,趙自耕絕不是一個對女人有長久的熱度,和痴情的男人!他善變,他無情,他見異思遷,而且,他是冷酷而殘忍的!

在她這樣思想的時候,她痛楚而迷惘,她認為自己該離開這個男人,離得遠遠的。但是,一想到以後生活裡,再也沒有趙自耕,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完全碎了。她開始彷徨無助,一向她都有很敏銳的思考力,但是,對即將來臨的未來,她卻完全迷惘了。蘇慕蓮有一句話給她的印象最深刻:

“現在,我知道你是真正愛他的了。但願,他也是真正地愛你,而且禁得起時間的考驗。因為,你顯然和我不同,你是禁不起幾次打擊的……”

是的,她再也禁不起打擊了。假若將來有一天,她會成為蘇慕蓮第二的話,她想,她是絕對活不成了。她早就領悟過一件事,如果認識了幸福再失去幸福,不如干脆沒認識過幸福!

夜深了,她走得好累好累,看看手錶,居然十一點多鐘了,她忽然想起,今晚和趙自耕有約會的。可是,算了吧,趙自耕原就和她屬於兩個世界,如果她聰明,她應該把趙自耕還給蘇慕蓮!他們雖無婚姻之名,卻有婚姻之實啊!她為什麼要做一個掠奪者呢?為什麼呢?

她實在太累了,累得無法思想了。她走進了一家咖啡館,坐下來,要了一杯咖啡。她啜著那濃烈的、苦澀的液體,心裡朦朧地想著,應該打個電話給趙自耕,告訴他今晚她有事,所以失約了。想著,想著,她就機械化地走到櫃檯前去,拿起電話,撥了趙家的號碼。

接電話的居然是纖纖!一聽到佩吟的聲音,她立刻又輕快又高興又清脆地叫著:

“噢,韓老師,你到什麼地方去啦?我爸爸打了幾百個電話到你家去找你,都找不到,他又叫頌超打到虞家和大姐二姐家,也都找不到,我爸就發瘋哪!現在,他開車到你家去等你去了!”

糟糕,這一下豈不弄得天下大亂!父親准以為她出事了!她慌忙結束通話電話,立即撥了個電話回家,韓永修接到電話,果然又急又惱又關心地喊:

“佩吟,你到什麼地方去了?你把所有的人都急壞了,怎麼可以開這種玩笑?你現在在哪裡?深更半夜了,怎麼還不回家……好好好,有人要跟你說話……”

聽筒顯然被別人搶過去了。她立刻聽到趙自耕那焦灼而渴切的聲音:

“佩吟?”

眼淚立即往她眼眶裡衝去,她咬緊牙關,怎麼自己如此不爭氣呢?怎麼聽到他的聲音就又整個軟化了呢?她拼命吸著氣,就答不出話來。

“佩吟!”趙自耕一定有第六感,他憑本能也知道出了事,他那“命令化”的語氣就又來了。“你在什麼地方?我現在來接你!”

“不不不!”她倉促地回答了,鼻子塞住了,聲音短促而帶著淚音。“我不想見你!”

“佩吟?”他驚愕地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爸說是我下午把你接走的,可是,我下午並沒有來接你!是誰來接了你?為什麼你不要見我?你整個下午和晚上到什麼地方去了?……”

天哪!他又開始“審訊證人”了。

“自耕,”她打斷了他。“我不能見你,我……我有許多事要想一想,我……我發生了一些事情……”她說得語無倫次,卻相當固執。“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思想,所以……所以……我在短時間之內不想見你!”

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然後,他的聲音冷幽幽地響了起來:

“我不懂,佩吟,我完全不瞭解你在說什麼。”

“我不要見你!”她低喊了起來,“給我一個星期,這個星期裡不要來打擾我,我要徹底想一想我們的婚事,我要考慮,我……”

“我知道下午來接你的是誰了!”趙自耕忽然說,聲音冷峻而清晰。

“哦?”她應了一聲。

“是——林維之,是嗎?”他在問,聲音更冷了,更澀了,夾帶著尖銳的醋意和怒氣。“是嗎?是他從國外回來了?他離了婚?他又想重拾舊歡,是不是?”他的聲音焦灼而惱怒,他那多疑的本性和“推理”的職業病又全犯了。“所以你今晚失約了,所以你要重新考慮了!所以你不要見我了……”

她呆住了,怔住了,傻住了。完全沒有想到,他會猜得如此離譜,如此荒謬!可是,立即,她的腦筋轉了過來,她在他那尖銳的醋意和怒氣中,竟獲得某種報復的快感。原來,你也會吃醋!原來,你也有弱點!原來,你也會受傷。而且,如果他這樣想,或者可以不來打擾她了!否則,他那麼會說話,那麼富有說服力,他一定會讓她對蘇慕蓮的事不再追究。她想著,深抽了口冷氣,她開始將錯就錯了:

“你猜對了。”她幽幽地說,“是他回來了,所以,所以……我必須重新考慮我們的婚事……”

“聽著!”他在電話裡怒吼了,“他曾經遺棄過你,他用情不專,他見異思遷……而你,居然還想要他嗎?”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覺得怒不可遏:

“不許罵他!”她冷冰冰地說,“你並不比他好多少!難道你沒有遺棄過任何女人?難道你就用情專一,從沒有見異思遷過?”

“哦!”他在咬牙切齒了。“他對你的影響力,原來還有這麼大!僅僅一個下午,你已經開始否定我了!好!”他直截了當地說,“我給你時間!我不來打擾你!不止一個星期,隨你要多久,在你再來找我之前,我決不再來找你!行了嗎?”

“喀啦”一聲,他結束通話了電話。

她慢吞吞地回到座位上,繼續喝著咖啡,用手捧著頭,她覺得自己渾身癱軟如棉,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時間緩慢地流逝過去,夜更深了,客人們紛紛離去,咖啡館要打烊了,她不能坐在這兒等天亮。長嘆一聲,她站起身來,付了賬,她離開了咖啡館。總要回家的。家裡,一定還有一場困擾在等待她。她真不知道該向父親怎麼解釋這件事。可是,家,總是一個最後的歸宿地。她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好疲倦好疲倦,只想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

叫了一輛計程車,她回了家。

到了家門口,她下了車,看著計程車開走了。她在門邊的柱子上靠了靠,考慮著該如何告訴父親。可是,她簡直沒有辦法思想,她覺得頭痛欲裂,用手按了按額角,她不能想了,開啟皮包,她低頭找房門鑰匙,進去再說吧,明天再說吧!

忽然間,黑暗中躥出一個人影,有隻強而有力的手,把她的手腕緊緊地握住了。她嚇了一大跳,驚惶地抬起頭,她立刻接觸到趙自耕的眼光。她張著嘴,不能呼吸,心臟在不規則地捶擊著胸腔。他盯著她,街燈下,他臉色白得像蠟,嘴唇上毫無血色。她忽然感到某種心慌意亂的恐懼,她從沒見過他這種臉色。

“跟我來!”他簡單地“命令”著。

她掙扎了一下,但他手指像一把鐵謝,他拖著她向巷口的轉彎處走去,她疼得從齒縫中吸氣,含淚說:

“你弄痛了我,你答應不來打擾我!”

“以後,不要輕易相信男人的‘答應’!”他簡單地說,繼續把她向前拉,於是,她發現他的車子原來藏在巷口轉彎處的陰影裡,怪不得她回來時沒見到他的車。他是有意在這兒等她的了。

開啟車門,他把她摔進了車子。他從另一扇門進入駕駛座。其實,她很容易就可以開門跑走,但,她沒有跑。她知道,如果她跑,他也會把她捉回來的。看樣子,她必須面對他,她逃不掉,也避免不了,她疲倦地仰靠在坐墊上。非常不爭氣,她覺得眼淚滾出來了。她實在不願意自己在這個節骨眼上流淚,她希望自己能瀟灑一點,坦然一點,勇敢一點……可是,淚水硬是不爭氣地滾出來;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

他盯著她,在那電鐘的微弱光線下,看到她的淚光閃爍。他伸手輕觸她的面頰,似乎要證實那是不是淚水,她扭開頭去,他仍然沾了一手的溼潤。

“你哭嗎?”他問,“為什麼?捨不得我嗎?”

她閉上眼睛,咬緊牙關。

“你和舊情人纏綿了一個下午和晚上,現在,你在哭!”他冷哼著,憤怒顯然在燒灼著他,他伸出手來,用手捏住她的下巴。“你是為我而哭,還是為他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