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噎,愈發惱怒道,“事發突然,朕只是出於本能迴避,難道朕想叫他受傷?他是朕的孩子,你以為朕不難過?”
“安平也是你的孩子,她走時,你可曾難過?”
“你,你怎知朕不難過……”
是嗎?
她嘲諷一笑。
——那年天花,她的安平與淑妃的臨陽不幸夭折,德妃的三皇子及賢妃的大公主也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闔宮上下一片悲痛之時,那白映梅生下一子,他就將喪女之痛拋之腦後,全然沉浸在了喜悅中。
大肆操辦宴享不說,甚至還打算將彼時僅是美人的白氏晉至妃位,若不是因其身份有貓膩,被大臣阻攔,不得已才只封了其貴儀。
……
罷了,前塵往事,她已不想再費氣力多說。
“好歹夫妻一場,若陛下還顧念舊情,請答應臣妾兩件事。”
皇帝微頓。
這麼多年,她終於肯求他了嗎?
然而卻是在這般氣若游絲之際。
他心間有些滋味難言,須臾,還是道,“你說。”
“第一件,臣妾走後,請善待中宮諸人。”
皇帝瞥了瞥殿中,嗯了一聲。
“第二件,陛下百年之後,不要與臣妾葬在一處。”
“什麼?”
皇帝猶如遭了雷劈,瞪大眼睛看著床上的女人。
這個女人,他的髮妻,竟不想與他合葬?
“你這個女人,竟恨朕至斯!”
他再度羞怒異常,甚至生出沒根據的懷疑,“莫非你心裡還想著朱永琰?”
朱永琰?
她腦間遲鈍許久,才想起那是誰。
——那是泰昌初年末,匈戎進犯,衛家軍在西北禦敵,堂兄衛俊英經驗不足,誤入敵人陷阱,父親衛崮派兵去支援,豈料南邊的吐蕃早已與匈戎串通,趁機起事,幾乎令衛家軍陷入絕境。
彼時朝廷兵力不足,唯有分封雲南的巽王尚握有雄兵。
然一場奪嫡之爭,皇帝並不想去求巽王這個侄子。
衛婉寧救父心切,只好親自出面,向彼時正在京中朝賀的巽王朱永琰求援。
大約是顧念她已逝親兄衛俊鴻的舊情,巽王以大局為重,最終發兵逼退了吐蕃,令衛家軍轉危為安,也保住了國門百姓。
然皇帝卻起了疑心,只當妻子與對方做了什麼交易。
沒有根據的懷疑在心底陰暗處生根發芽,日益離間夫妻情分,甚至叫他對妻子生下的次女安平冷淡異常。
自出生到離世,他甚至未抱過那個愛笑的小人兒一次。
直至今日,它再度不安分的跳出來,叫這場死別變得十分可笑。
然衛婉寧已懶得多說。
是她自己看錯了人。
她只是嘆息一聲,“當年我既選了你,自始至終,心悅過的也只有你而已。”
皇帝一愣,依然憤恨道,“那你為何如此恨朕!”
為何?
你自己不知嗎?
生命的盡頭,一句話都耗盡人的力氣。
頓了許久,她才嘆道,“若有來生,你我不要再有瓜葛……”
話音落下,再沒了聲響。
周遭寂靜逼人,皇帝一慌,終於伸手揭了那張帕子。
卻見她已經闔上雙眼,沒了氣息。
轟然一聲,他腦間一片空白。
衛婉寧死了。
她到死都不肯原諒他。
第2章
香菸繚繞,鐘聲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