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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染的石板路

“你們可能會覺得有點奇怪,”喬伊斯·雷蒙皮埃爾說道,“但我真的不太想講我的故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確切地說是五年前了……但它一直陰魂不散地糾纏著我。這段回憶表面陽光和煦,背後卻隱藏著罪惡。奇怪的是,我當時畫的那幅素描居然也沾染上了這種氣息。初看上去,那不過是一幅素描草稿,描繪了康沃爾郡一條灑滿陽光的陡峭的小街而已。但注視它足夠長的時間之後,就會感到它逐漸透出了一股不祥的氣息。我沒把這幅畫賣掉,但也不想再看到它。它就待在我畫室的一個角落裡,畫面對著牆放著。

“事情發生在一個叫拉托爾的地方。那是一個不尋常的康沃爾郡小漁村,相當古樸,實際上有點古樸過頭了。到處都是那種‘康沃爾老茶館’的風格。隨處可見的商店裡都是一批剪著齊額短髮、身穿寬鬆罩衫的姑娘們正忙著在羊皮紙上手繪各種古老的箴言。這地方漂亮、雅緻,但也相當做作。”

“這我還不知道嘛,”雷蒙德·韋斯特哀嘆道,“我想這就是旅遊觀光無法逃脫的命運。無論通向村子的小路有多窄,沒有一個看似古樸的村子是善茬兒。”

喬伊斯點了點頭。

“通往拉托爾的小路確實很窄,而且非常陡,簡直跟屋頂的斜面那麼陡。好了,接著講我的故事。我到康沃爾準備待兩週,畫些寫生素描。拉托爾有一座古老的小旅館叫‘波哈維思碉堡’。據推測,它是一五○○年左右西班牙人炮轟這裡之後唯一倖存下來屹立不倒的建築。”

“不是炮轟。”雷蒙德皺著眉頭說道,“敘述歷史要準確,喬伊斯。”

“好吧,反正他們帶著槍炮上了岸,一通開火之後房屋都倒了。不過我要講的不是這個。那家小旅館是座很棒的老建築,正面是四根柱子的門廊。我找到了一個非常好的位置,準備工作做完,一切就緒;這時,一輛轎車從小山上蜿蜒而下,緩緩開了過來。當然,那輛車正如大家所料停在了旅館前面,正好是在最礙我事的地方。車裡的人走了下來,一男一女,不過我沒有特別留意他們。只記得女的穿了一身淡紫色的亞麻布套裝,戴了一頂淡紫色的帽子。

“不一會兒,那個男的又從旅館走了出來。讓我喜出望外的是,他把車開到了碼頭並把它留在了那兒。他信步走了回來,從我邊上經過,徑直走向旅館。就在這時,又有一輛該死的車開了過來,車裡的那個女人穿了一件我所見過的最刺眼的印花布連衣裙,我想是猩紅色的一品紅圖案,戴著一頂大概是古巴產的大草帽,也是刺眼的猩紅色。

“這個女人沒在旅館前停車,而是沿著街把車開到了另一家旅館。然後她下了車,那個男人看見她便驚呼了起來。‘卡洛,’他喊道,‘老天,這真是太棒了。想不到能在這種偏僻的地方見到你。好多年沒見你了。嗨,馬傑裡也在這兒,我妻子,你知道的。你一定得來見見她。’

“他倆肩並肩地沿著路向旅館走去,我看見另一個女人已經從大門出來,正向他們走去。那個叫卡洛的女人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瞟了她一眼,只看見了她那塗得雪白的下巴和猩紅耀眼的嘴唇。我真想知道馬傑裡是否高興見到她。我沒有從近處見過馬傑裡,但從遠處看,她有點邋遢,相當古板守舊。

“當然,這些都不關我的事,但是有時生活中不經意的一瞥也會讓你不禁開始思索。我能聽到從他們站的地方飄來的隻言片語。他們在討論游泳的事。那個丈夫,好像叫丹尼斯,想租一條船沿著海岸劃一劃。他說,有一個很有名的巖洞值得一看,大約一英里遠。卡洛也想去看看那巖洞,但她建議沿著峭壁走過去,從陸地上觀賞。她說她討厭船。最後他們找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卡洛沿著峭壁走過去,和划船過去的丹尼斯和馬傑裡在巖洞那兒會合。

“聽他們談論游泳,勾起了我游泳的慾望。那天上午非常炎熱,我的畫進行得也不怎麼順利。此外,我希望下午的光線會令景色更迷人。於是我收拾好東西,去了一個只有我知道的小海灘——正好在巖洞的反方向,那算是我的一個發現。我遊得十分暢快,吃了一個牛舌罐頭和兩個西紅柿當作午餐,下午我信心十足、熱情滿滿地回到了村裡準備繼續畫我的畫。

“整個拉托爾靜謐得像是睡著了似的。我對下午光線的估計沒錯,陰影的效果妙不可言。‘波哈維思碉堡’是我素描的主題。一縷陽光斜斜地照在旅館前的地面上,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效果。去游泳的那三個人應該都安全返回了,因為有兩件泳衣,一件猩紅色的和一件深藍色的,正掛在陽臺上曬乾。

“我的畫的一角出了點小問題,我俯身片刻把它弄好。等我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發現魔術般地出現了一個人,正斜靠在‘波哈維思碉堡’的一根廊柱上。他穿著一件海員穿的衣服,我猜可能是個漁民。他長著烏黑的絡腮鬍子,如果要找一個邪惡的西班牙船長的模特的話,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我興奮地匆忙拿起畫筆,想趕在他離開之前把他畫下來,儘管從他的神情看,他好像是打算靠著那根柱子直到永遠的。

“當然,他最終還是挪動了地方,不過幸運的是,在他離開之前,我已把我想畫的畫了下來。他向我走過來,開口說起了話。噢,那個人真是滔滔不絕。

“‘拉托爾,’他說道,‘是個非常有趣的地方。’

“我承認那兒很美,但是儘管我表示了贊同,我還是沒能逃過他那滔滔不絕的講述。我被灌輸了這個村子被炮轟,我是說被毀滅的整個歷史。‘波哈維思碉堡’的老闆是最後一個被殺害的。就在自家門前,被一位西班牙船長的劍刺穿了胸膛。他的血噴濺到了石板路上,此後一百多年來都沒人能把那血跡洗掉。

“絮絮叨叨的話語與下午那慵懶睏倦的感覺很相配。那個人的語氣很世故圓滑,但是其中也有些令人不安的情緒。儘管他的態度非常謙卑,但我覺得在這謙卑態度的背後,其實他很冷酷。他讓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充分了解了宗教裁判所以及西班牙人犯下的其他種種暴行。

“他喋喋不休的時候,我一直在畫畫,突然發現在他講的故事的影響下,我竟然畫上了一些本來沒有的東西。‘波哈維思碉堡’門前的石板路上被陽光斜斜地照著的那方潔白的石板上竟然被我畫上了血跡。這真是大腦跟手開的一個不一般的玩笑。但是當我再次向旅館望過去的時候,我又大吃一驚。我的手畫下的正是我的眼睛所看到的——潔白的石板路上的點點血跡。

“我瞪大了雙眼凝視了一兩分鐘。然後閉上雙眼,對自己說道,‘別犯傻了,其實那兒什麼都沒有。’然後我又睜開了雙眼,可是血跡仍舊在那兒。

“我突然感到忍無可忍,打斷了那個漁民的講話。

“‘告訴我,’我說道,‘我的視力不太好。那邊的石板路上真的有血跡嗎?’

“他寬容而和藹地看著我。

“‘現在沒有血跡了,女士。我跟你講的都是將近五百年前的事了。’

“‘是的,’我說道,‘可是現在……石板路上……’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來。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他看不見我看到的東西。我站起身來與他握了握手,收拾起我的畫具。我正忙著收拾的時候,早晨開車來的那個年輕人從旅館裡走了出來。他茫然地向街的兩頭張望著。上面的陽臺上,他的妻子出來收起了曬乾的泳衣。他沿街向他停車的地方走去,但又突然轉身,穿過街道向那漁民走了過來。

“‘告訴我,老兄,’他說道,‘你知不知道開第二輛車的那位女士回來了沒有?’

“‘穿著滿是花的衣服的那位女士嗎?沒有,先生,我沒見她回來。她今天上午沿著峭壁朝巖洞的方向走了。’

“‘我知道,知道。我們一起遊過泳,後來她離開了,我們要走著回來,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她了。她不可能耽擱這麼久的。這兒的峭壁不危險吧?’

“‘那要看您走哪條路了,先生。您最好是找一個認識路的人帶您走。’

“很明顯他在暗示什麼,而且他開始努力促成這一目的,但是那個年輕人粗暴地打斷了他,跑回到旅館,衝陽臺上他的妻子喊道:

“‘馬傑裡,卡洛到現在還沒回來。你說怪不怪?’

“我聽不清馬傑裡的答話,但她丈夫繼續說道:‘好吧,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們必須接著趕路去澎萊塔了。你準備好了嗎?我去把車開過來。’

“他去把車開了過來,不一會兒,他們雙雙駕車離開了。與此同時,我一直在鼓起勇氣想去證實一下我此前的幻覺有多可笑。車開走以後,我走到旅館前,仔細地檢查了一下石板路。果然,那兒沒有血跡。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那被歪曲了的想象力的產物。但是,這似乎讓整件事變得更令人不安了。我正站在那兒發呆的時候,聽到了那個漁民的聲音。

“他正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您真的覺得自己看見這兒有血跡了,是嗎,女士?’

“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