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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聖誕節的悲劇

“我要提個抗議。”亨利·克利瑟林爵士說道。他輕輕眨著眼睛環視了一圈。班特里上校的雙腿直直地伸了出去,他皺著眉頭盯著壁爐架,好像在盯著行進隊伍中一個懈怠計程車兵;他的太太正偷偷地瞄著剛寄來的一份球莖植物的目錄;勞埃德大夫正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仰慕之情看著珍妮·赫利爾;而那位漂亮的女演員卻專注於她那打磨得十分光亮的粉紅色指甲;只有那位年長的老小姐,馬普爾小姐,腰板筆直地坐在那裡,她那雙有些褪色的藍眼睛與亨利爵士的目光相遇時眨了一下表示回應。

“抗議?”她小聲說道。

“一個很嚴正的抗議。我們一共有六個人,男女各佔一半,我要代表受壓迫的男士們提出抗議。今晚我們已經講了三個故事了,都是三位男士講的!我抗議的是女士們還沒有貢獻出她們的那一份。”

“哦!”班特里太太義憤填膺地說道,“我覺得我們已經做了我們該做的。我們帶著我們的智慧和欣賞之情聆聽了你們的講述。我們展現出了女性的特有姿態——低調、謙和、不出風頭。”

“真是個絕妙的藉口,”亨利爵士說道,“但這是行不通的。《一千零一夜》裡就有一個很好的先例!所以,別推辭了,山魯佐德。[1]”

“您是指我嗎?”班特里太太說道,“可我真的沒什麼好講的。我周圍從沒發生過流血事件或什麼不解之謎。”

“我絕對沒有堅持非要講什麼血案,”亨利爵士說道,“但我知道你們三位女士中有一位肯定能講一個富有生活氣息的小謎題。來吧,馬普爾小姐——‘清潔女工的奇妙巧合’還是‘母親會之謎’呢?別讓我們對聖瑪麗·米德村失望。”

馬普爾小姐搖了搖頭。

“沒有您會感興趣的東西,亨利爵士。當然,我們也會遇到一些令我們迷惑不解的小事——一袋精選蝦居然莫明其妙地不見了如此等等;這種小事您不會感興趣的,因為到最後謎底揭開也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就是那些小事也能對映出人類的本性。”

“您已經教會我重視人性了。”亨利爵士認真地說道。

“赫利爾小姐,您呢?”班特里上校問道,“您肯定有一些有趣的經歷。”

“沒錯,肯定有。”勞埃德大夫說道。

“我?”珍妮說道,“你們是說,你們要我講講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嗎?”

“或者是您朋友的也行。”亨利爵士糾正道。

“哦!”珍妮含糊地說道,“我想沒有什麼事發生在我身上,我是說不是我們在講的那類事。我收到過很多鮮花,當然,還有許多奇怪的留言,但那都是男人們愛乾的事,不是嗎?我不認為……”她停了下來,似乎陷入了沉思。

“看來我們只能聽聽蝦的傳奇了。”亨利爵士說道,“那請吧,馬普爾小姐。”

“您真會說笑,亨利爵士。蝦的事只是隨口一說的;但我現在想了想,倒真想起了一件往事,起碼不是件小事,而是嚴重得多的事,是一場悲劇。而我,在某種程度上也捲了進去。我對自己做的事從不後悔,是的,一點兒也不後悔。不過這件事不是發生在聖瑪麗·米德村的。”

“那真令我有些失望,”亨利爵士說道,“不過我會盡量打起精神來的。我知道您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他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馬普爾小姐的臉有點微微發紅。

“我希望能把這個故事講清楚,”她有些憂慮地說道,“恐怕我總愛跑題。離題的時候,自己往往都沒意識到。另外我也記不太清楚事情的先後順序了。如果我敘述得不清楚的話,大家一定要多多包涵。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說過,這件事與聖瑪麗·米德村無關。實際上,它與一所水療院有關……”

“您是說水上飛機嗎?”[2]珍妮瞪大了雙眼問道。

“你沒聽說過那種地方,親愛的。”班特里太太說道,並向她解釋了一番。她的丈夫也補充了一些意見:

“可惡的地方!可惡到了極點!一大早就得起床,喝那些嚐起來髒兮兮的水。一群老太太坐在一起,談論各種居心叵測的話題。上帝啊,我一想起……”

“好啦,阿瑟,”班特里太太心平氣和地說道,“要知道,那裡對你的健康特別有好處。”

“一群老太太坐在一起閒扯各種醜聞。”班特里上校咕噥道。

“恐怕確實是那樣的。”馬普爾小姐說道,“我自己……”

“親愛的馬普爾小姐,”上校叫道,一臉驚慌失措,“我壓根兒不是指……”

馬普爾小姐兩頰緋紅,略做手勢,止住了他的話。

“確實如此,班特里上校。我想說的也是那些。讓我想想說到哪兒了。對了,閒聊八卦,就像你說的那樣,她們真沒少談這類事情。人們都看不起這種行為,特別是年輕人。我的外甥是位作家,我覺得他的書都很精巧。他曾經毫無根據地對愛嚼舌根的人的性格和品質做出一些非常刻薄的評價,說他們非常邪惡,如此等等。可我想說的是,這些年輕人裡沒有人肯停下來好好想一想。他們根本都沒去核實一下情況。問題的關鍵在於:這些閒扯八卦,就這麼說吧,到底有多少是真事!我覺得,如果他們像我說的那樣去核實一下的話,他們可能會發現十之八九都是真的!真正讓人惱火的正是這一點。”

“真是個頗有啟發性的猜想。”亨利爵士說道。

“不,不是那麼回事,完全不是您說的那回事!其實就是一個實踐與經驗的問題。我曾聽說過一個埃及文物學家,你給他一隻奇妙的聖甲蟲,他只要看一看、摸一摸就能告訴你它是屬於公元前哪一年的,或者是伯明翰的仿製品。他從來也說不清這裡面有什麼規律可循。他就是能識別。他一輩子都在和這些東西打交道。

“我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我知道我表達得很不清楚)。我外甥口中的那些‘多餘的女人們’有著大把的時間,她們主要的興趣通常就是形形色色的人。所以,你看,她們在這方面簡直稱得上是‘專家’了。如今的年輕人……他們可以非常隨意地談論我們年輕時避而不談的話題;但另一方面,他們的頭腦卻天真得可怕。他們會輕信各種人、各種事。如果你試圖勸誡他們,即便只是委婉地提醒,他們也會對你說你的思想已經過時了……他們說你的思想,就像是一個洗滌槽。”

“不過,”亨利爵士說道,“洗滌槽又有什麼不妥呢?”

“沒錯,”馬普爾小姐有些激動地說道,“在任何房子裡,它都是必不可少的東西,雖然沒什麼浪漫氣息。我得承認,我也會有情緒,就像其他人一樣,有時候我也會被那些不假思索的話語深深地傷害到。我知道先生們對家務事不感興趣,但我還是得說說我那位女僕埃塞爾——一位非常漂亮、處處顯得很有教養的姑娘。我一見到她,就知道她和安妮·韋布以及可憐的布魯特太太家的那個女僕是一類人。時機一到,對她來講,東西是你的還是她的就不重要了。於是我當月就把她辭退了,我給她寫了封推薦信說她誠實可靠,但私底下我警告老愛德華太太不要僱用她;我的外甥雷蒙德對此極為憤慨,說他從沒聽說過這麼惡毒的事。沒錯,惡毒。後來,她又到了艾什頓夫人那兒,我覺得我沒有義務提醒她……然後怎麼樣呢?所有內衣的花邊都被剪了下來,兩枚鑽石胸針被拿走了,而那個姑娘則在半夜逃走了,從此音訊全無。”

馬普爾小姐停了下來,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接著說道,

“你們會說,這與發生在凱斯頓水療院的事毫不相干,但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是有關係的。這正好能說明,為什麼從我第一眼看到桑德斯夫婦,就知道先生想擺脫太太。”

“噢?”亨利爵士說道,向前探了探身子。

馬普爾小姐帶著平靜的表情轉頭看著他。

“就像我說的那樣,亨利爵士,我毫不懷疑他要甩掉她。桑德斯先生是個大塊頭,相貌英俊,臉色紅潤,舉止熱情,與所有人都相處融洽。沒有人比他對自己的妻子更殷勤了。但我就是知道!他想要甩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