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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馬普爾小姐作類比

<h2>1</h2>

那天晚上,金棕櫚酒店裡一片歡聲笑語。

馬普爾小姐坐在角落裡自己那張小桌旁,饒有興致地環顧著四周。餐廳是個大房間,三面開放,迎接著西印度群島柔潤溫煦的芬芳空氣。所有小桌燈全都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女人們大多數身著晚禮服:輕質的印花布下顯露出曬成古銅色的肩膀和胳膊。馬普爾小姐自己曾經接受了“一張小小的支票”,那是她的侄媳婦瓊以所能採取的最最溫和的方式勸她收下的。

“因為那兒會很熱的,簡姑媽,而我覺得您可能沒有什麼特別薄的衣服。”

簡·馬普爾謝過她,接受了那張支票。在她所經歷過的那個年代,老人支援並且資助年輕人是很正常的事,而中年人照顧老年人也是天經地義的。只是不管怎麼樣,她都沒辦法勉強自己去買任何一件非常薄的衣服!到了這把年紀,哪怕是在最炎熱的天氣之下,她除了覺得溫暖宜人之外也很少再會有其他感覺,更何況聖奧諾雷的氣溫也真的達不到人們所說的那種“熱帶的酷熱”。今晚,她身上穿的衣服就最好地體現了英國淑女的傳統——帶著灰色的蕾絲花邊。

倒不是說她是今晚到場的唯一一個上了歲數的人。房間裡各種年齡的人都有。有一把年紀攜著年輕的第三或者第四任老婆的大亨。有從英國北部來的中年夫婦。有來自加拉加斯[1]帶著孩子的快樂的一家人。南美洲不同國家的人共聚一堂,全都在用西班牙語或葡萄牙語大聲地聊著天。與之相襯的則是幾個英國人,包括兩個牧師,一名醫生以及一名退休的法官。這裡甚至還能見到一家子中國人。在餐廳裡服務的主要是女性,都是些身材高挑,衣服潔白筆挺,帶著幾分自豪的黑人女孩;不過領班的是個經驗老到的義大利人,此外還有個法國侍酒師,蒂姆·肯德爾那雙週到的眼睛關照著周圍的一切,還到處在客人的桌邊停下腳步,說上幾句客套話。他的妻子作為幫手來說精明強幹。她長得很漂亮。一頭天然的金髮,一張大嘴嘴唇豐滿,多半時候都帶著笑容。莫利·肯德爾極少發脾氣。她手下的員工為她工作時都會滿腔熱忱,她也會仔細地針對不同客人採取不同的方式。對於年長的男士她會調笑一番;而面對年輕些的女人時她就會對她們的衣著大加讚美。

“噢,您今晚穿的這件禮服可真是太漂亮了,戴森太太。我嫉妒得都想把它從您身上拽下來啦。”不過她自己的一身打扮其實也非常好看,或者說馬普爾小姐就是這麼想的:一件白色緊身衣,肩膀上披著一條淺綠色繡花絲質披肩。勒基撫摸著那條披肩。“顏色多好看啊!我也想要這麼一條。”“你在這兒的商店裡就能買到。”她回答之後就繼續向前走去。在馬普爾小姐的桌旁她未做停留。年長的女士她通常都留給她的丈夫。“可愛的老太太們更喜歡男人來。”她總是這麼說。

蒂姆·肯德爾走到馬普爾小姐身邊,俯下身來。

“您不想來點兒什麼特別的嗎?”他問道,“您只要告訴我,我就能吩咐他們專門給您做。酒店的飯菜是亞熱帶風味的,我猜是不是和您在家常吃的口味不太一樣啊?”

馬普爾小姐微笑著說那正是出國旅行的一大樂趣。

“那就好,那就好。不過要是有什麼需要——”

“比如說?”

“呃——”蒂姆·肯德爾看上去有點兒猶豫,“麵包黃油布丁?”他試探著問道。

馬普爾小姐笑眯眯地說,她覺得此時此刻沒有面包黃油布丁她也能吃得很好。

她拿起勺子,興致勃勃地品味起她所酷愛的水果聖代來。

隨後鋼鼓樂隊開始演奏。鋼鼓是這些島嶼上最具吸引力的特產之一。不過說實話,就算沒有它們馬普爾小姐也會過得非常好。她總覺得它們發出的動靜大得毫無必要,簡直就是可怕的噪聲。然而,其他所有人從中得到的快樂也是不可否認的,於是馬普爾小姐憑藉她年輕時的那股子勁頭,決定既然它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她也必須想方設法學著去喜歡它們。她總不能要求蒂姆·肯德爾從哪兒把“藍色多瑙河”那安靜的旋律搬出來啊。(多麼優雅——那華爾茲的舞步。)現如今,人們跳舞的方式都變得無比怪異。在那裡手舞足蹈的,看上去相當彆扭。噢,好吧,年輕人肯定是樂在其中——她的思維突然停住了。因為這時她才想到,這些人當中沒有幾個是年輕人啊。舞蹈,燈光,樂隊(即便是一支鋼鼓樂隊),毫無疑問這些都是給年輕人準備的。但是年輕人又在哪兒呢?在大學裡唸書吧,她想,要麼就是在工作——每年有兩個星期的假期。像這樣的地方太遠,也太貴了。這種快樂而無憂無慮的生活統統成全了這些三四十歲的人們——以及那些試圖想要滿足(或者辜負)他們年輕太太期望的老傢伙們。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似乎是件憾事。

馬普爾小姐為年輕人嘆了口氣。當然了,這裡還有肯德爾太太。她應該不會超過二十二三歲,而且看上去還挺開心的——不過儘管如此,她正在做的也是一份工作啊。

在鄰桌子旁邊就座的是普雷斯科特教士和他妹妹。他們示意馬普爾小姐過去喝杯咖啡,她便坐了過去。普雷斯科特小姐是個瘦瘦的、一臉嚴肅的女人,教士則是個圓滾滾、膚色紅潤的男子,透著一股親切勁兒。

咖啡端來了,椅子也都被往後撤了撤。普雷斯科特小姐開啟了縫紉包,拿出來幾個她正在縫邊的杯墊,平心而論,它們真是醜陋得慘不忍睹。她告訴了馬普爾小姐他們這一天的活動。上午他們去參觀了一所新的女子學校。下午休息過後,他們步行穿過一片甘蔗園,到幾個朋友下榻的小旅店去喝了下午茶。

由於普雷斯科特兄妹在金棕櫚酒店待的時間比馬普爾小姐要長,所以他們能夠給她講一些關於其他那些客人的事情。

拉斐爾先生,那個一把年紀的男人。他每年都來這裡。簡直富可敵國!他在英國北部擁有一家龐大的連鎖超市。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年輕女子是他的秘書,叫埃絲特·沃爾特斯——是個寡婦。(當然啦,那挺正常。沒有什麼不妥的。畢竟他是個已經奔八十歲的人了!)

馬普爾小姐理解地點點頭,接受了這種關係的合理性,教士隨即評論道:

“一個非常好的年輕女人;據我所知,她母親也是個寡婦,住在奇切斯特[2]。”

“拉斐爾先生還有個貼身男僕跟著他。或者確切地說是某種護工吧——我想,他是個夠格的按摩師。他名叫傑克森。可憐的拉斐爾先生實際上已經陷於癱瘓了。真慘——還有那麼多錢呢。”

“是個慷慨大方又樂善好施的慈善家。”普雷斯科特教士讚許地說道。

人們開始轉彎抹角地重新結伴,有些人遠遠地躲開了鋼鼓樂隊,而另一些人擁上前去。帕爾格雷夫少校則加入了希靈登——戴森那個四人組。

“那些人啊——”普雷斯科特小姐毫無必要地低聲說道,其實鋼鼓樂隊很容易就把她的聲音蓋過去了。

“是啊,我正打算要問問你他們的事兒呢。”

“他們去年也來這兒了。他們每年都要花三個月的時間到西印度群島來,在不同的島上到處轉轉。那個又高又瘦的男人是希靈登上校,而那個膚色比較黑的女人是他太太——他們是植物學家。另外兩個人,格雷戈裡·戴森夫婦——他們是美國人。我想,戴森先生平時寫些關於蝴蝶方面的書。而他們幾個人全都對鳥類感興趣。”

“人們要是能有些戶外的業餘愛好還真不錯。”普雷斯科特教士和藹可親地說道。

“我覺得他們不會喜歡聽到你管那個叫業餘愛好的,傑里米,”妹妹說道,“他們在《國家地理》和《皇家園藝雜誌》上都發表過文章呢。他們對此可都是很嚴肅認真的。”

一陣大笑突然從他們正在注視的那張桌子上爆發出來。那笑聲大得足以壓過鋼鼓樂隊的聲音。格雷戈裡·戴森正仰靠在椅子上猛敲著桌子,他的妻子在抗議,而帕爾格雷夫少校則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似乎是在表達著讚許之情。

此時此刻,他們怎麼看都夠不上是對自己很嚴肅認真的人。

“帕爾格雷夫少校不該喝那麼多,”普雷斯科特小姐有幾分尖刻地說道,“他有高血壓。”

又一輪新上的豐收雞尾酒被端到了那一桌。

“能把人分清楚就很好了,”馬普爾小姐說,“今天下午剛見到他們的時候,我都沒法確定誰跟誰是一對兒。”

在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後,普雷斯科特小姐輕輕地乾咳了一聲,隨後說道:“呃,說起這個嘛——”

“瓊,”教士以警告的口吻說道,“或許還是少說為妙。”

“說真的,傑里米,我剛才真沒打算說什麼。只不過在去年,也不知道因為什麼,我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啊,我們就是以為戴森太太是希靈登太太呢,直到有人告訴我們不是這麼回事。”

“人是怎麼留下印象的還真是奇怪啊,對不對?”馬普爾小姐做天真狀地說道。有那麼一刻她和普雷斯科特小姐眼神相接,一種女人間的心領神會油然而生。

要是普雷斯科特教士再敏感一些的話,他可能就會覺得自己有點兒多餘了。

兩個女人又相互使了個眼色。那分明就是在說:“咱們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