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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肖的蠢物

<h3>第一章</h3>

兩個男人繞過滿是灌木叢的角落。

“哎呀,在這兒,”雷蒙德·韋斯特說,“可算找到了。”

賀拉斯·賓德勒激動得深吸了一口氣。

“天哪,”他叫道,“多棒啊。”他因為興奮而尖叫起來,隨後又敬畏地壓低了聲音,“難以置信。世間難得幾回見!簡直是世紀之作。”

“我想你會喜歡的。”雷蒙德·韋斯特沾沾自喜地說。

“喜歡?老天——”賀拉斯一時說不出話來。他解開相機上的皮帶扣,開始忙著拍照。“這將是我收藏中的瑰寶之一,”他高興地說,“我真覺得,弄一個怪誕作品集相當有趣,你不覺得嗎?七年前的一個晚上,我洗澡時想出了這個主意。我上一次得到的寶貝是在熱那亞的墓地,但我真心覺得眼前的這個完勝上一個。它叫什麼?”

“我不知道。”雷蒙德說。

“我想它肯定有個名字?”

“是的。但實際上,在我們這裡,人們就叫它‘格林肖的蠢物’,沒別的名字。”

“格林肖就是建造它的那個人嗎?”

“是的。它差不多建於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展現著那個時代的一部發家史:一個窮得連鞋都穿不起的男孩一躍成為百萬富翁。關於他建造這座房子的原因,當地人眾說紛紜,是純粹為了彰顯財富,還是為了向債權人證明他的實力,人們觀點不一。如果是後者,那麼顯然沒達到目的。他最後要麼破產了,要麼瀕臨破產,因此房子得名‘格林肖的蠢物’。”

賀拉斯不停地按下快門。“嘿,”他心滿意足地說,“這倒提醒我給你看看我收藏的第310號作品。那是一個意式壁爐臺,大理石製成,精妙絕倫。”他看著房子,又說道:“我想不到格林肖先生是怎麼構思這一切的。”

“有些地方還是很明顯的,”雷蒙德說,“你不覺得他去過盧瓦爾河的城堡嗎?看那些塔樓。不僅如此,他似乎還去過東方,泰姬陵風格的影響顯而易見。不過我更喜歡摩爾風格的耳房,”他又說,“以及威尼斯宮殿的痕跡。”

“我很好奇,他是怎麼找到一位建築師,來實現這麼多想法的。”

雷蒙德聳聳肩。

“我想一點兒都不難,”他說,“很可能建築師帶著這筆不菲的收入退休了,而可憐的老格林肖卻破了產。”

“我們可以從另外一側看看嗎?”賀拉斯問道,“是不是有點兒私闖民宅的味道?”

“我們就是非法闖入,”雷蒙德說,“但我認為沒什麼。”

他走向房子的拐角,賀拉斯很快跟上了他。

“但誰住在這兒呢?孤兒,還是度假的遊客?這不可能是個學校,既沒有運動場,也沒有生氣勃勃的跡象。”

“哦,有一位格林肖的後人仍住在這裡,”雷蒙德回頭說,“房子本身沒因破產而轉移產權。老格林肖的兒子繼承了它。他有點兒吝嗇,只住在房子的一角,一毛不拔。或許也確實沒有錢可花。現在,他的女兒住在這裡。古怪的老婦人——”

說話的時候,雷蒙德正暗自慶幸自己能想到,把“格林肖的蠢物”當作娛樂客人的談資。這些文學批評家總是聲稱自己渴望到鄉下過週末,但一到鄉下,又時常覺得非常無聊。明天就要出星期日的報紙,雷蒙德·韋斯特暗喜自己想出的這個主意,豐富了賀拉斯·賓德勒知名的怪異收藏。

他們轉過屋角,來到一片無人修剪的草坪。在草坪的一角,有一座大型的假山,一個人正在那裡彎腰往下看。見狀,賀拉斯興奮地抓住雷蒙德的手臂。

“天哪,”他喊道,“你看見她穿著什麼嗎?有印花圖案的裙子。就像一名女傭——那時候的女傭。我最珍貴的回憶之一,就是我很小的時候,住在鄉下的房子裡,那兒有一個真正的女傭,她會在早上叫醒你,穿著印花裙子,戴著帽子,那麼有魅力。真的,親愛的,確實是——一頂帽子,還帶著飄帶。不對,可能是客廳侍女戴著飄帶。但無論如何,她都是一位真正的女傭,她會拿進來一大銅壺的熱水。我們度過了多麼令人興奮的一天啊。”

穿印花裙的那個人直起了身子,轉向他們,手裡拿著一把小泥鏟。她的樣子真是驚人:未梳理的鐵灰色頭髮成縷地垂在肩上,頭上戴著的草帽,就像有人把義大利馬戴的帽子,硬塞在她頭上似的。她的彩色印花裙幾乎垂到腳踝。她的臉飽經風霜,有了歲月的痕跡,精明的雙眼打量著他們。

“格林肖小姐,我必須為擅自闖入道歉。”雷蒙德·韋斯特走近她,說道,“但是和我在一起的賀拉斯·賓德勒先生——”

賀拉斯摘下帽子,鞠了一躬。

“我對……呃……古老的歷史和……呃……精美的建築特別感興趣。”

雷蒙德·韋斯特說話的時候語氣輕鬆,他自知是個名人,可以在別人不敢造次的地方行事。

格林肖小姐抬頭看了看她身後龐大豪華的建築。

“這是幢精美的房子,”她讚賞地說道,“我祖父建造了它——當然,是在我出生之前。據說他希望這座房子能震驚整個鄉里。”

“我得說他確實做到了,女士。”賀拉斯·賓德勒說。

“賓德勒先生是著名的文學批評家。”雷蒙德·韋斯特說道。

格林肖小姐顯然對文學批評家並不看重。她仍然不為之所動。

“我把它當作,”格林肖小姐指的是這座房子,“銘刻我祖父的天才的紀念碑。一些傻子問我為什麼不賣了它,去住公寓。我住公寓裡做什麼呢?這是我的家,我就住在這裡。”格林肖小姐說,“一直都住在這兒。”她默默回想著過去,“那時我們姐妹三人。勞拉嫁給了助理牧師。爸爸氣得沒給她一分錢,藉口說牧師必須遠離金錢世俗。她死於難產,孩子也沒活下來。內蒂跟一個騎術教練私奔了。爸爸自然把她排除在遺產繼承人之外。那個男人叫亨利·弗萊徹,是個英俊的傢伙,但一無是處。內蒂跟他在一起並不幸福。她也沒活多久。他們有個兒子,他有時給我寫信,但他到底不是格林肖家的人。我是格林肖家最後的後人。”她驕傲地挺直肩膀,調整了一下歪戴的草帽。然後,她轉過身子,厲聲說道:

“什麼,克雷斯韋爾太太,有什麼事嗎?”

有個人從房子那邊向他們走來,她和格林肖小姐站在一起時看起來完全不同,十分滑稽。克雷斯韋爾太太的髮型精緻,被染成青灰色的頭髮向上高高聳立,成綹的小卷和成排的大卷一絲不苟地排列著。她這身裝扮就像一位要去參加化裝舞會的法國侯爵夫人。她已人到中年,應該穿那種沙沙作響的黑絲綢裙,但實際上卻是看起來更亮的廉價人造絲黑裙。雖然她身材並不高大,但胸部豐滿挺拔。她說話時的聲音異常低沉,措辭十分講究,只有在發“h”開頭的詞時稍稍有些猶豫,最後發音時,帶有誇張的送氣音,讓人不禁想到在她年輕時,為發“h”音她應該著實費了不少工夫。

“夫人,是魚的事情,”克雷斯韋爾太太說,“鱈魚片還沒到。我讓阿爾弗雷德去看看,可他不去。”

出人意料的是,格林肖小姐咯咯地笑了起來。

“他不去,是嗎?”

“夫人,阿爾弗雷德最不聽話。”

格林肖小姐抬起兩根沾上泥土的手指,放在唇邊,突然吹了個極響的口哨,同時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