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櫻心中盤算了一番,稍稍整理思緒,決定來陪他打關於楊大郎的這場仗。
李瑜面色陰沉地坐在凳子上,渾身都散發著冰冷的氣場,可見心裡頭壓抑著怒火。
寧櫻不疾不徐地走進廂房,再次展露精湛演技。
她並沒有像以往那般跟他硬碰硬,而是充分展現出屬於女性的柔弱,默默地站了好一會兒,才不聲不響地跪了下去,趴到地上,額頭貼著地,用嬌怯的語氣道:“阿櫻想求郎君成全。”
李瑜面無表情地俯視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成全你什麼?”
寧櫻緩緩抬頭,露出卑微又害怕的表情,“阿櫻只想在市井裡求安穩日子,想活得自在一些,請郎君成全。”
李瑜強壓怒火,回道:“我能給你安穩。”
寧櫻搖頭,硬是憋紅了眼,欲說還休道:“楊郎君不嫌奴婢貌醜,不嫌奴婢身世卑賤,不嫌奴婢曾無名無分做過通房,更不在意奴婢的過去。
“他願意接納阿櫻,在這市井裡與他相濡以沫,願給奴婢安穩,願意相互扶持相互尊重。
“阿櫻很是感激,有這麼一個郎君願意傾心相待。他不計較奴婢的難堪過往,也不會強迫奴婢相夫教子,不論奴婢做什麼,只要高興開懷就好。”
說罷又給李瑜磕了一個頭,卑微道:“奴婢很慶幸能遇到這麼一個人願意包容奴婢,哪怕以後的路有諸多辛勞,奴婢都甘之如飴,只要有他在身邊扶持就好,還請郎君成全奴婢,給奴婢留一條生路。”
這番話徹底把李瑜給氣著了,慍惱道:“你就這般非他不可?!”
寧櫻垂首不語。
李瑜胸中似被什麼灼傷一樣,他努力壓制著自己的壞脾氣,質問道:“那楊大郎可是鰥夫,你就非他不可?!”
寧櫻再狠了狠心腸,硬生生憋出一滴淚來,委屈巴巴道:“奴婢是奴籍婢子,於楊郎君來說已是高攀。”
這話把李瑜氣得心梗,連喉頭都有些哽了,“他還有一個兒子,你就自甘墮落去做人後娘?”
寧櫻連連擺手道:“那孩子挺好,也很懂事,他一點都不調皮,奴婢不介意做後孃,只要是真心待他,相信他往後定然也知道感恩。”
一刀又一刀紮下去,一刀比一刀扎得狠。
李瑜臉色鐵青地看著這個女人,內心邪火橫生,被嫉妒焚燒得發狂。
她寧願嫁一個鰥夫,寧願去做人後娘,都不願跟他李瑜。
那些年的疼寵與偏愛,以及她逃跑後他的擔驚受怕,全都餵了狗。
這一次,李瑜是被扎疼了的。
她寧願在這破落市井裡艱難求生,也不願跟他回去;她寧願嫁鰥夫做後孃,也不願跟他回去。
望著那張陪伴了他六七年的臉,少時的相遇,偏種下這樣的苦果來,叫他狼狽得不知所措。
骨子裡的君子教養提醒著他剋制理智,明明嫉妒憤怒得想掐死她,依舊沒有任何舉動,只是像木頭似的坐在那裡,死死地盯著她,彷彿想把她盯出一個窟窿來。
寧櫻畢恭畢敬地跪在地上,她的卑微如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扎到李瑜的心口上,揪心的疼。
那個高高在上的小公主生平第一次品嚐到了愛情帶來的痛苦滋味。
那種挫敗與不甘的無力感啃噬著他的神經,他是真的被傷到了,眼眶微微發紅,眼底湧現血絲,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瑜的喉結滾動,沙啞道:“阿櫻說的話我不愛聽,你抱一抱我,便當做沒這回事。”
寧櫻沉默。
李瑜看著她道:“哄哄我。”
寧櫻默默地給他磕了個頭,“請郎君成全。”
這話徹底把李瑜的好脾氣耗盡,一怒之下拿起桌上的杯盞砸到了地上,只聽“啪”的一聲,碎片四濺,跪在地上的寧櫻卻不為所動。
李瑜起身離去了,連桌上的摺扇都忘了拿。
待他走後,寧櫻看著四散的碎片發了陣兒呆,隨後若無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灰,拿手帕擦淨假惺惺的眼淚,面無表情地出了廂房。
外頭的梁璜見李瑜面色鐵青,暗叫不好。
那祖宗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食肆,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就那麼直直地走了。
梁璜不敢詢問,只得趕緊跟上,卻又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在身後尾隨。
李瑜胸中怒火翻湧,怕自己失態做出出格的事來,就那麼漫無目的在街道上游走。
直到他的心緒漸漸平息,整個人又迴歸到冷靜理智的情況下,他才去了碼頭,想一個人靜靜。
梁璜站在遠處,不敢大意。
李瑜獨自坐到石階上,眺望寬闊的河面,微風輕拂,他一臉木然,忽然感到了孤獨寂寞。
陌生的城,陌生的人。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為一個視他為蛇鼠的女人在這裡折騰,瞞著家中父母,千里迢迢來到揚州,就為尋一個婢子。
可笑的是那個婢子還不願意跟他回去,寧願嫁鰥夫,寧願做後孃,寧願辛苦討生活,都不願跟他回去。
李瑜不由得懷疑自己,做人差到這個地步委實匪夷所思。
他捫心自問,他到底喜歡她什麼了,為什麼非要跟她死磕?
他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會固執地想把她討回去?
他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