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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就在那個星期二下午,林恩·瑪奇蒙特花了很長時間在外面散步。由於意識到自己心中的不安和對自己的不滿與日俱增,她覺得有必要把事情想個明白。

她已經有幾天沒見到羅利了。自從那天早上她管他借五百英鎊而最後又鬧得有些不歡而散之後,他們倆見面時仍一如往常。林恩明白自己的要求有點兒不講道理,而羅利也有很正當的權利予以拒絕。然而情侶之間從來都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啊。從表面上看,她和羅利之間跟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但從內心裡她就沒有那麼大把握了。最近幾天她覺得單調難捱,但她又不願意坦承這可能與大衛·亨特和他妹妹突然去了倫敦有點兒關係。她有幾分沮喪地承認,大衛是個能令人興奮的人……

至於她的親戚們,此時此刻她發現他們全都讓人煩得難以忍受。那天吃午飯的時候她母親惹惱了林恩,因為她興高采烈地宣佈她打算試著再請個花匠來。“老湯姆真的無法勝任這兒的工作。”

“可是親愛的,我們花不起這筆錢了。”林恩大聲說道。

“胡說,林恩,我真覺得假如戈登看到花園變得如此破敗的話心裡肯定會特別難受。他向來對小路兩邊的長花壇特別挑剔,還要保持草坪的修剪,小路也得收拾得井井有條——而你現在再看看。我覺得戈登肯定會想要再整理一下的。”

“哪怕我們為了做這件事不得不去找他的遺孀借錢。”

“我跟你說,林恩,羅薩琳在這個問題上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我覺得她其實很能瞭解我的想法。我把所有的賬單都付清之後在銀行裡還能剩下不少錢。而且我真的認為再找個花匠來還是挺划算的。想想我們能多種多少蔬菜吧。”

“我們可以另外再多買好多蔬菜,那樣的話一星期也多花不了三英鎊。”

“親愛的,我覺得我們花不了那麼多錢也能找到人。如今有好多從軍隊退下來的人想要找工作呢。報紙上是這麼說的。”

林恩冷冰冰地說道:“我懷疑您在沃姆斯雷谷——或者說在沃姆斯雷希斯能不能找得到。”

可儘管這件事情已經到此為止,她母親準備把羅薩琳當成長期靠山的這種趨勢還是縈繞在林恩的心頭。這也喚醒了她對於大衛那幾句冷嘲熱諷的回憶。

她覺得很生氣,想要發脾氣,於是便出來散散步,期望能以此一掃低落的心情。

在郵局外面她遇到了凱西舅媽,這也沒能讓她的心情好多少。凱西舅媽倒是興致高昂。

“林恩親愛的,我想咱們就快要聽到好訊息啦。”

“您這話究竟什麼意思啊,凱西舅媽?”

克洛德太太一邊點頭一邊微笑,看起來一副足智多謀的樣子。

“我收到了最最令人驚訝的資訊——真的是令人驚訝。我們所有的煩惱都將會有一個簡單而快樂的結局。我遇到過一次挫折,不過從那以後我就明白要一遍又一遍地嘗試。如果一開始你沒能成功啊什麼什麼的……我不打算洩露任何天機,林恩親愛的,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是早早地給人一種虛假的希望,不過我這次有最最堅定的信心,事情馬上就要圓滿解決啦。而且還解決得特別是時候。我其實特別擔心你舅舅。在打仗期間他太玩命地工作了。他真的需要退休,然後致力於他的專業研究——可當然啦,沒有足夠的收入他也做不了那個。而且有時候他還會很奇怪地一陣陣緊張,我真是擔心死他了。他真的是非常古怪。”

林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萊昂內爾·克洛德的變化並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同時也包括他情緒上的奇怪改變。她懷疑他偶爾可能會靠吸毒來激勵和刺激自己,她不知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算不算是個癮君子。這也許可以解釋他那種極端的緊張易怒從何而來。她想知道凱西舅媽知道或者猜出了多少。林恩心想,凱西舅媽才不像她看上去的那麼傻呢。

她沿著高街往下走,一眼瞥見傑里米舅舅正走進他自家大門。林恩心中暗想,就在最近這三個星期,他看起來一下子便蒼老了許多。

她腳下生風,想要逃離沃姆斯雷谷,到山上開闊的地方去。腳步輕快起來以後她很快就感覺好些了。她打算好好來一次六七英里的徒步——同時把事情真正都想個清楚。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個堅毅果敢、頭腦清晰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迄今為止,她從來都不會滿足於苟且偷生……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兒!苟且偷生!漫無目的,雜亂無章的生活方式。自打她從軍隊退伍一直到現在都是這樣。一股對於戰時歲月的懷念之情掠過她心頭。在那段日子裡,職責分工明確,生活有條不紊——不需要自己去做決定。可正當腦海中閃出這種想法的時候,她又被自己嚇到了。是所有人心裡真的都偷偷有著這種感覺嗎?難道這就是戰爭最終對你造成的影響嗎?那不是身體上的危險——海里的水雷,從天而降的炸彈,或者是當你驅車穿越沙漠時步槍子彈破空劃過的清脆響聲。不,那是一種精神上的危險,當你發現一旦停止了思考,生活就將變得何其簡單……她,林恩·瑪奇蒙特,不再是入伍時那個頭腦清晰、聰明果敢的姑娘。她的才智已經變得專業化,被引導到了明確界定的軌道上。如今再次成為自身以及自己生活的主人,她卻並不情願去抓住機會解決個人問題,這讓她自己都感到震驚。

林恩突然苦笑了一下,暗自心想:如果說在經歷過戰爭的洗禮之後,她真的變成了報紙上寫的那種“家庭主婦”角色可就奇怪了。那些女人被不計其數的“不應該、不可以”所束縛,就算知道哪個是明確的“應該、可以”她們也無法從中受益。那些女人不得不去計劃、思考、即興發揮,不得不去動用她們所擁有的一切聰明才智,去展現她們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具備了的創造天賦!林恩現在覺得,唯有她們可以無須依靠,獨立於世,並且為自己和他人負責。而她呢,林恩·瑪奇蒙特,受過良好的教育,聰明,還從事過需要頭腦和高度專注的工作,如今卻是漫無目標,缺乏決斷——對,就是那個說出來讓人討厭的詞:苟且……

那些一直待在家裡的人;比如說,羅利。

不過林恩的思緒馬上就從含混不清的普遍性問題轉回到迫在眉睫的個人問題上來。她自己和羅利。這就是問題所在,真正的問題所在——也是唯一的問題。她真的想要嫁給羅利嗎?

地上的影子漸漸變長,融入薄暮黃昏之中。就在這郊外山坡上的一片小樹叢中,林恩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雙手支著下巴俯瞰著山谷。她不清楚已經過了多久,但她知道她很莫名其妙地不願意回到白屋的家裡。在她下面,左手邊的遠處就是長柳居。長柳居,如果她嫁給羅利的話那就是她的家了。

如果!又回到這個問題上來——如果——如果——如果!

一隻鳥兒驚叫著從樹林中飛出來,叫聲就像是生氣的孩子。一列火車駛過,車頭噴出的煙霧翻騰而起,在空中彷彿形成了一個個巨大的問號:

???

我該嫁給羅利嗎?我想要嫁給羅利嗎?我曾經想過要嫁給羅利嗎?不嫁給羅利的話我能受得了嗎?

火車噴著煙霧沿山谷駛去,噴出的煙霧嫋嫋散去。但林恩心頭的問號卻無法消逝。

她入伍離開之前是愛羅利的。“但回家後的我已經變了,”她想,“我跟以前的林恩不一樣了。”

她的腦海裡浮現出一行詩句。

生活,世界和我自己都已改變……

而羅利呢?羅利沒有變。

是的,就是這樣。羅利並沒有改變。羅利還像四年前她離開的時候那樣。

她想要嫁給羅利嗎?如果不想,那她又想要什麼呢?

她身後的小樹叢中傳來樹枝斷裂的噼啪聲,一個男人嘴裡罵罵咧咧地從樹叢中擠了出來。

她大叫了一聲:“大衛!”

“林恩!”他從灌木叢裡鑽出來的時候看上去很驚訝,“天哪,你在這兒幹什麼?”

他是一路跑過來的,有點兒上氣不接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