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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落盡 第36節

“今天劉清仁跟我說讓我盯著你的小兒子何梓佑。”

何遠山身體明顯一沉,沒有繼續動作,沉聲問:“他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沒機會問。”依依熬的通紅的眼睛盯著他臉色猶豫不定的表情,知道自己賭對了,“何梓佑現在在天津,他好像有什麼想法,需要我再找他探聽嗎?”

何遠山站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後,焦躁的踱了幾步,“你一定要搞清楚他想幹什麼!”

“好。”依依扶著茶案脫力的坐在了椅子上,“你放心,今天我看到馮之棠之後更恨他了,我只會全力幫你對付他,我有我的價值,如果你非要勉強跟我睡覺,那可能我連同你也一起恨上了,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了,我勸你還是不要冒這個險。”

何遠山轉過頭來,暗沉的眼睛盯著她,冷笑了一聲,轉身走了。

依依聽到木門嘎吱撞上的聲音,這才軟軟的靠在椅背上,抬腳放在椅面上,雙手抱住膝蓋,臉埋在雙臂中,縮成小小的一團,雙肩顫顫的抽動了起來,越顫越洶湧,嗚咽的痛哭聲悶在自己懷裡,無人知曉。

第57章

依依哭了一陣子,感到腦袋暈暈沉沉的,抬起頭來抹了眼淚,再哭下去眼睛紅腫了,等阿蘇回來難免心生猜疑。她起身走到院子裡,迎著寒風站了一會兒,抬頭望著漸黑的天色,吹乾了淚眼。

沒想到阿蘇就已經回來了,她不敢直接開門回來,在外輕輕敲門,聽到了六姨太的回應才探頭擠了進來。

“六姨太,老爺已經走了?”她看看屋裡,小心的問,看到六姨太的眼睛還透著紅。

商依依點點頭,往屋裡走去,不想再與她多言。沒想到她舒了一口氣,“我還怕回來早了撞上老爺,讓他不高興呢,六姨太,曹管家說有您的電話,讓我回來跟您說一聲,說是七點再打過來。”

依依的背影一顫,聲音有些暗啞,“誰打來的?”

“說是一個叫做蕭筱的女人,她說是您老家的朋友。”

依依轉回身來,眼眸閃著微光,“好的,我知道了,七點是吧。”

阿蘇對於六姨太痛快的表態有些驚訝,之前有過幾次電話,她都說是些不相干的人沒有去接過。

七點不到依依就已經在曹管家的電話間等待,她焦急的來回踱步,電話鈴一響,她就上前握住了聽筒。

“依依,是你嗎?”電話裡傳來蕭筱激動的聲音。

“真的是你!”聽到熟悉溫暖的聲音,依依眼中泛出了淚花,“你現在還好嗎?”

“我很好,還在朝暉早報。你呢?”

“嗯。”依依平復了一下情緒,低聲問,“有什麼新的訊息嗎?”

“暫時還沒有,這兩年我都不知道你的下落,很擔心你,聽到你的聲音真是太好了。”蕭筱清亮的聲音透出滿滿的興奮。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依依感動之餘,想到了這個問題。

“我在上海,之前在北京跟你一起的那個朋友找到我。”蕭筱頓了一下,“他就在我旁邊,你等一下。”

隨著電話出現一陣空白的雜音,依依的心跳狂亂了起來。

蕭筱過年沒有回家,一直在上海報社加班,因為年前爆發的信交風潮危機,導致整個上海金融陷入恐慌,報社每天加班加點的報道最新情況。

上海這一年颳起成立信託和交易所的熱潮,短短八九個月,就成立上市了各式各樣的交易所一百多家,而且只要一上市股價就暴漲,幾乎所有有幾分積蓄的上海市民都去搶購,短短兩三個月就漲了幾十倍,市場狂熱,大家不滿足自己手上的本金,都各自借錢貸款去找路子去買。結果就是在年前的一個月,銀行和錢莊的銀根漸緊,對泡沫的擔憂,不再拆借和貸款給交易所和投資客,短短兩週價格暴跌,每天都有十幾家交易所宣佈破產,那些市民的投資血本無歸。

朝暉早報和其他報紙一樣,想要深度挖掘這場金融風潮的前因後果,採訪在這場暴風中的標誌性的人物。傳說有一個青年實業家在新設交易所之風剛起來的時候就陸續買入了近十家原始股,從11月到1月在這次金融泡沫最瘋狂的時候陸續分批拋售了全部的股份,全身而退,據股票經紀人透露這位年輕的投資者大概賺了三十倍,而且據說在交易所成片破產的當下,這位投資者在收購股票。

市場一片哀嚎,破產自殺不斷的慘劇中,這種傳說傳播速度很廣,人們憎恨嫉妒又崇拜這樣目光卓絕的風雲人物和幸運兒,誰都想模仿成功的人士的路徑,探究他們的方法和思路,內幕訊息,甚至沾一點好運也是好的。二十年代的上海灘從來不乏這樣暴富的傳奇,匿名的訊息在傳播,被各大報紙爭相報道,但是沒有做實姓氏名誰,沒有哪家拿到獨家採訪。

蕭筱就接到挖掘這個故事的任務,訊息不難打探,股票經紀人圈子裡總有爆料者,很快打探到這位華商紗布交易所的理事何先生。去到門房遞名片帖子的時候,門房的印度男僕笑著搖頭,說最近已經有十幾家報社來過,何先生是不接受採訪的,最後給了他一塊錢小費,他才同意把帖子送了進去,沒想到等待了一會,男僕出來邀請蕭小姐進去談。

蕭筱走進辦公室見到桌前正在打電話的何先生時有些愕然,仔細觀察了幾眼才確認是之前在北京報社找過她的那個男人。比起兩年前他臉部的線條更加硬朗,眉骨立體,下頜線利落分明,眼神清冷銳利,一身高定的西裝馬甲,閒適又警敏的靠坐在椅子上講電話,與她打了一個稍等的手勢。

“蕭小姐,你好,很久不見。”他掛了電話,站起身來熱絡的與她握手,但整個人有一種清貴疏離的氣質。

蕭筱作為記者,與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打過交道,在他的氣場下還是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們都沒有提到依依,何梓明態度非常誠懇,說今天馬上要去工廠那邊有事情要處理,約她明天去報社找她,可以做一個獨家採訪。

於是初八這天傍晚他攜帶精緻的禮物登門,閒聊了幾句,他看似閒適的聊起了商依依的近況,說她現在寄居在一戶大宅院,他有她現在府宅的電話號碼,如果蕭筱願意可以打一個電話問候。蕭筱興奮之餘立刻按照他所說的撥打過去電話,約了七點再次去電。

等待的這一個小時裡,她開始給何梓明做採訪,過程並不順利,他階段性的侃侃而談,一旦話頭結束,就陷入沉默,明顯心不在焉,眼角一直瞟著時鐘和電話,幾次問話他好像都沒有聽見。最後他飽含歉意的笑笑,說要出去抽根菸。

蕭筱不知道他跟依依之間的關係,但她能輕易的看出他的偽裝和煎熬。於是在接通了依依的電話之後,她看到他站在身旁壓抑懇切的眼神,把聽筒遞給了他。

“依依……”電話裡何梓明的聲音壓抑著深沉的渴望。

兩年來她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握著聽筒的手抖的厲害。

“依依,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樂。”何梓明努力用著輕鬆的口氣,握住電話的掌心沁出汗來,他緊張的聽著話筒裡白噪音,努力的分辨著她的呼吸聲,“去年你生日我在南洋,沒有辦法打到電話給你,對不起。”

她的淚珠成串的往下墜,卻沒有發出聲音。

“依依,讓我聽聽你的聲音好嗎?”他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他想保持一點虛無的自尊,“你過說會找我的,為什麼從來不接我的電話,不打電話給我?”

漫長的沉默過後,何梓明在電話裡笑笑,小心翼翼的,“是不是你來電話的時候被我錯過了?那以後你再打給我,那個號碼不會變的,我每天都會等你的電話。”

依依掩住抽泣的鼻息,離開聽筒大口呼吸稀薄的空氣,如同溺水的人。

無聲的沉默沿著千里的電波凝成了心上的寒冰。

“依依,你已經忘了我嗎?”他的聲音柔成水,近乎於卑微的祈求,“不要對我這麼狠心……”

“別等了。”

冰尖擊穿他心臟過後,傳來電話結束通話的嘟嘟聲。

蕭筱遠遠的走開,沒有聽何梓明講電話,等她迴轉過來看他頹唐孤獨的撐在電話臺前,骨節發白,像一寸一寸的被打斷了脊骨,任誰看到都知道眼前是一個悲傷失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