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母子二人,有缘无分,初次相见,竟这样生分。”那遥远的女声唱歌似的叹息一声,又轻轻地说,“我当年走投无路,请出‘大明光祭’,欲献上我这最后的血脉之身,以朱雀族运拨乱反正。没料到腹中已有了你。”
盛灵渊毫无诚意地客气道:“叨扰了。”
“大明光祭在天道术规上差了‘生死’半级,因此你非但夺走了朱雀神像的神力,让神像成了个无面人,也给我留下了一线‘生机’。”不知是不是宣玑的错觉,他觉得女人说“生机”两个字的时候,格外咬牙切齿,“我七窍关闭、五感皆失,身陷五衰之相,骨肉腐朽——但你猜怎样,我还活着。”
宣玑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七窍关闭”,对于妖族来说,就是不再新陈代谢的意思。
她的身体在死去,意识却不消散。等器官烂光的时候,她就不再有五感,等到肌肉也腐尽,她无法再支配只剩一具骨架的尸体。
她会被永生永世地困在那具白骨里。
“我是活着的死人,这具朱雀天灵的遗骸就是死了的活尸。你们说,世上还有这样巧的事吗?”帝姬说,“它的生灵成器,留下的遗骸,因死后仍系着赤渊权柄,所以它虽腐不死……这秘密啊,只有看见这具遗骸的人才知道。你们真该谢我,若不是孟夏冒死从天劫中盗走朱雀骨和天地鼎,贪婪的天下人还能再为了这具骨头混战一万年。”
宣玑:“丹离难道不知道?”
“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女声笑了起来,银铃似的,“骸骨在我们手里,他既找不到骸骨的下落,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找。”
宣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算丹离不方便大张旗鼓地找,如果他留下遗言,让盛灵渊知道孟夏的真实身份和骸骨下落,那么孟夏第一次露面,盛灵渊就绝对不会把碧泉山下的遗骸疏忽过去。
也不会三千年后搞得这么被动。
盛灵渊通过共感听到了这念头:“你想什么呢?他要防的就是我。丹离宁可碎尸万段,也不会让朱雀遗骸落到我手上。”
宣玑:“可他不是想重续朱雀血脉么?就算生灵变器灵不可逆,我不能回自己的真身,有这具骸骨在,赤渊也可以控制,我们也可以慢慢……”
为什么要让天魔剑碎得那么惨烈?为什么要让各族没有容身之地?为什么要把灵渊逼到绝路?
宣玑把盛灵渊的手攥得“嘎嘣”一声。
盛灵渊带着几分愕然转向他,片刻后,陛下不由得失笑。
“谁和你是‘我们’?”
“你笑什……”
“他们炼天魔,是当利刃的,鸟尽了,弓得藏,”盛灵渊心平气和地打断他,“不是让我长生不老、没完没了在那当皇帝的。”
天魔不老不死,如果朱雀遗骸落到他手里,人皇与妖王又有什么不同?天魔的魔气来自于赤渊,赤渊交给他,那岂不是把耗子往米缸里装?他可以百年不忘初心,两百年呢?三百年呢?谁能保证?谁来辖制他……难道赌他对一把剑的真情么?
谁会相信“真情”?
哦,当年没长大就早早离开污浊尘世的小玑会。
所以丹离什么都不会告诉他,因为告诉他就等于告诉盛灵渊,三千年前的小剑灵连个屁也瞒不住。盛灵渊看了宣玑一眼,三千年后也还是慢半拍,难怪当年混战伊始,朱雀第一轮就灭族出局了。
“我和丹离不死不休,谁也不信谁,倒给了你机会。殿下当年将自己的神像楔进地脉眼,以混沌天地鼎为首,赤渊为心,地脉为经络,将九州气运吞入腹中,借朱雀天灵身死而复生,真是好算计。”
“哪里,”女声冷笑一声,“是丹离好算计,孟夏办事不力,到底被丹离老贼算计了,折在赤渊,让我功亏一篑。”
“如果孟夏不那么急于一时,多躲几年,等我死了,也就没人记得她了,到时候她想干什么干什么,”盛灵渊轻声说,“她为什么那么急着跳出来?”
女声笑了,却避而不答。
“我知道了,因为赤渊,对不对?”盛灵渊也笑起来,“丹离死时,我已经封印了赤渊,此后赤渊火将一年弱似一年,所以孟夏等不了。”
宣玑:“不是吧阿姨,三千年前你都没成,现在地脉眼有一半都乾坤大挪移了,就算骨封松动,您还剩几尊遗像能用啊?”
绾绯:“小可怜,群魔乱舞,你真当赤渊封印还能长久么?”
宣玑反唇相讥:“要不咱们比比,是赤渊先着火,还是我们先把你神像烧光?老肖——”
肖征还没来得及应声,整个碧泉山开始震动起来。与此同时,各现场的外勤们同时发回紧急警报,那些神像身边的祭文开始流动了!
“退、退退后!”
所有靠近神像的人同时被一股气流撞了出去,人造的回响音设备断了能源,直升机都给朔风扫得到处都是,地面突然开裂,顺着每个阵眼将那朱雀图腾连了起来,火焰色的流光招摇而过,从四面八方灌进碧泉山。
肖征听见旁边人一声惊呼:“那好像是巩成功!”
他一激灵,举起望远镜,只见没有活物能靠近的地缝上,一个人影十分扎眼的悬在半空,脚底下跟踩着磁悬浮似的。
巩成功抬起头,远远地冲被罡风掀得人仰马翻的外勤们一眼,接着,他展开双臂。一道青烟从他头顶冒出来,飘飘摇摇地浮上了半空,烟雾中凝出一张和雕像们如出一辙的面孔,直升机上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张脸上的微笑,然后她纵身跳进地缝里,烟雾融入流光。
留下一具“巩成功”的身体,挂在半空,迅速萎缩,就地成了一具干尸。
肖征倒抽了一口凉气,乌鸦一翅膀摔在肖主任脑门上。
宣玑:“给我争气一点啊兄弟们!我牛逼都吹出去了!”
就听雕像里的女声大笑:“我儿灵渊,你真是个聪明宝贝儿。不错,地脉眼确实移位了不少。可我占住地脉眼,只是为了将赤渊整个吞下去——现在,‘赤渊’不是就在我腹中吗?”
她话音没落,青铜大鼎像口钟,“嗡”的一声巨响。
宣玑被刺得一偏头,刚要骂街,就见靠在天地鼎上的盛灵渊仿佛被人狠狠推了一把,猛地往前一扑,正栽到宣玑身上,宣玑还没来得及扶稳他,盛灵渊就一把抵住他肩头,侧头抬手一挡,好歹没喷他一身血。
宣玑被那血烫得差点跳起来:“灵渊!”
他这才发现,盛灵渊身上冰凉不是他的错觉——他伤口的血早就止住了,以天魔的恢复能力,那点元气也早该恢复了,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体温越来越低,就像仍然有看不见的伤口在源源不断地流血。
天地鼎刚好将他扣在地脉眼,地脉眼中的女神像们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榨取着魔气,与被缚在天地鼎上的朱雀遗骸形成了一个闭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