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可颂深信:“我应该比你能喝得多。”
谁擅长谁主导。谢可颂声线稳如磐石,所做的一切似乎都不带有任何私情,只是工作上的任务划分而已。
他避开展游的手,端起酒杯,与柏望舒仰头猛灌。
咣当!两个空酒杯砸回桌面。
“父母是做什么的?”柏望舒饶有兴致地问。
“家里开了一家面包坊。”谢可颂回答。
“今天的甜品如何?”
“说实话吗?”
“当然。”
“难吃。”
柏望舒哑然失笑,并不迁怒,说“来,我给你倒”就要给谢可颂满上,可手上一抓,方才的白酒瓶已经见了底。
他新开一瓶,眼前蓦然出现重影,接着腿一软,跌撞着向前扶住在桌子。
清脆的响,玻璃酒瓶打碎在地板上,醇香四溢。
谢可颂犹疑出声:“您……”
“没事。”柏望舒摆摆手,“我们继续。”
地面上,透明酒液渐渐延展开。
他们再次端起酒。
“我孙女今年刚申请上人类学博士,世界顶尖的学校。”柏望舒嗓音含糊,讲故事,“她申请的导师含蓄地问她,有没有想过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小姑娘很幽默,说那我就去开出租车。”
柏望舒跟谢可颂碰了一记杯,眼神迷蒙:“你还很年轻,没有经历过当年的状况。你爸妈那个年代,钱很好赚的,成堆的钞票放在车后面都没有人拿……现在呢?”
“现在……”他手臂软绵绵一撩,指着展游,“我现在就给展游推一个牛津本科毕业的应届生,你问问他招不招。”
众人扭过头看展游。
展游用鼻子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柏望舒手肘朝天吞下酒液,回光返照般,他双目锃亮:“就现在这个经济状况,展游还跟我说十年前一样的话,不合适了吧。”
“事在人为。”谢可颂跟着喝,一杯露底,没有丝毫迷茫,“至少展总是很好的老板。”
“你倒是帮着他说话……”柏望舒讥笑道,“可是小朋友,人的力量是极其有限的。”他神情郁郁,将杯沿靠至唇边,“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我们在对抗的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家企业……”
“是形势。”
一杯。
“是时间。”
一杯。
“是死亡。”
又一杯。
数不清喝了多少杯,周遭人歪的歪倒的倒,醉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只有谢可颂和柏望舒勉强站着。
谢可颂整个人湿透了,头发和衬衫贴在肉上;柏望舒喘着虚气,扶着桌子才能立稳。他们对峙着,如同两个在狂风暴雨中对峙的渔夫,正用尽全力在飘摇的小船上站稳脚跟。
还剩下一小瓶白酒。
“人是对抗不过这些东西的。”柏望舒叹道。
“至少可以试试。”谢可颂说。
“没用的,每个人的结局都一样。”
“就算知道结局,也有人会选择继续玩下去。”
谢可颂余光里映出展游朦胧的身影,他停了停,逐字道:“至少展游会。”
“如果只有他、如果只有他会……”柏望舒半合着眼,喃喃,“那我何必到了这个年龄,还占着这个位置不放,每天豁出命去跟人拼酒。”
谢可颂沉默许久,昂首喝掉了最后那点酒。
“那就请您再坚持一下吧。”他一言定音。
乌烟瘴气的房间重归寂静。
叩叩,有人敲门。服务员端来两杯鸡尾酒。
气味清爽,令人联想到一片风平浪静的晴朗海域。浪花轻柔地卷过,在沙滩上留下两颗圆润可爱的贝壳。
柏望舒已然意识不清,声线低哑:“我什么时候点了鸡尾酒……”
“我自作主张要的。”展游忽然出声。他起身端酒,又拿给谢可颂一杯,在人耳边轻声嘱咐,“喝完这杯就结束,我们回家。”
喝到现在,谢可颂的反应也慢下半拍。他盯着展游看了一会儿,持过鸡尾酒,跟小动物似的嗅了嗅,隐约觉出这杯酒的香味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