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可颂往前走,没几步,又返回来,站到柳白桃跟前。
“怎么了?”柳白桃问。
“我今天来得急,没带工牌,上不了50层,前面是葛洛莉娅帮我刷的。”谢可颂顺着柳白桃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胸前吊着的那张工牌,“哦,这是以前的。我本来以为掉了,没想到……”
“走吧。”柳白桃说,“我帮你开电梯。”
办公区到电梯间的路不长,谢可颂走得比平时慢一些。只不过他聊天时条理清晰,神情无恙,没有引起柳白桃的注意。
一侧,谢可颂落在腿边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遍布汗丝。
“不是故意差使你的。”来到电梯前,柳白桃略带歉意道,“我就是觉得……展游看到你会比较高兴。”
“嗯。”谢可颂浅浅笑了笑。
下一刻,电梯抵达,谢可颂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密闭空间内,单调的机械运作声回响。世界终于只剩下谢可颂一个人。
镜面玻璃重重叠叠映出无数谢可颂的倒映,随后千千万万个谢可颂佝偻了下来,慢慢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靠在电梯壁上。
一个装药的帆布袋都如有千钧,谢可颂拎不动,将袋子放到脚边,身体莫名抖了一下,是心脏在痒。
心颤,肌肉无力,激素药的副作用。早上在医院做雾化的躯体反应还没有完全消失。
心跳速度很快,神经将身体切成支离破碎的肉块,谢可颂眼框里泛起生理性眼泪。他喉结动了动,溢出一声咳嗽,缓缓抬起头,眼带雾气地看向桥厢顶部,彻底晃神。
一片闪白,复又散去。
今天早上,在医院看到新闻后,谢可颂等不及电梯,跑上三楼,在住院部护士台找到正在办手续的母亲。
“我有事回一趟公司。”谢可颂想也不想就说。
“啊?”谢母大为震撼,把出院材料夹进病历本,拖着谢可颂坐下,“不是请病假了吗?”
“团队突然出了点状况。”谢可颂模糊道,给妈看工作群里密密麻麻@他的消息,“同事找我,电话里说不清楚。”
谢母眉毛一竖:“找么让他们找好咧,你就说你生病,在睡觉没看到。”
谢可颂:“可是……”
“怎么,这个班没你就上不下去啊?那你们公司怎么不让你当老板啦?”谢母听得火冒三丈,强势道,“再这样下去你辞职算了,身体先给我养养好,搞什么东西搞。”
见母亲脸黑下来,谢可颂眼睑垂了垂,没再坚持,按流程拿着药去做出院前最后一次雾化。
医院离家很近,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钟,即便如此,谢母都不舍得让谢可颂多走一步路。两个人在医院门口打了车。
羽绒服围巾毛线帽,谢可颂裹得像个蚕宝宝,跟妈妈一起坐进出租车后排。
汽车启动,风景倒退,马路边的枯树一根根从谢可颂脑后掠过。
阳光洒进来,谢可颂垂着头,手指扣了一下腿上光点,说:“妈……”
“想都不要想。”谢母说。
谢可颂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谢可颂又叫了一声“妈”,腔调掺着鼻音。
谢母总归心疼,“嗯”,把谢可颂的脑袋拢到自己肩上,让他靠着。
谢可颂比母亲高出很多很多,歪着身体,靠在母亲肩头其实很不舒服,但他没有动。
“我没有多喜欢这份工作,”谢可颂轻声说,“头一年,也想过是不是要辞职。”
“那你怎么回家不告诉爸爸妈妈啊?”
“怕你们担心。”
谢可颂知道妈要讲什么,很快接上:“一开始,我也没有很喜欢展游。”
谢母的话被堵在肚子里,“嗯”了一声。
“有一天晚上,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跟展游在办公室过了一夜。第二天醒过来,他的组员都来齐了。”谢可颂回忆道,“他们很热情,想拉我一起玩。”
谢母确定道:“你没答应。”
“嗯,我没答应。”谢可颂说,“我觉得他们看起来像另一个世界的人,我融不进去,也没想往里面钻。”
“后来呢?”
“后来我调岗到展游身边,跟他们都变成了朋友。他们人都很好,对我也很好。有时候我看着展游的眼睛,就会想,其实工作做什么都无所谓的,只要展游认为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我就觉得很开心。”
谢可颂的脑袋离开母亲的肩膀,支起脖子,平和却执拗地与母亲对视。
“我读了很多年书,上过几年班,觉得日子一成不变,最近,才终于在展游身边找到自己的位置。”谢可颂说,“我要去帮他,因为这或许是只有我能做的事情。”
孩子长大了总是由不得自己。谢母出神地注视着谢可颂,摸了一下他的脸,忽然说:“你这样会吃亏的。”
谢可颂想了想,就说:“展游不会让我吃亏的。”
谢母叹息,让出租车停下,放谢可颂走。
她把本来要给谢可颂当早饭的抹茶巧克力塞进帆布袋里,叮嘱“等下记得吃药”,又说“爸爸买了菜,记得回家吃晚饭。”
谢可颂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