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始。”
“我总得工作吧。”
“为了什么工作?”
“因为有趣。”
谢可颂虚弱地笑了:“所以我们现在又绕回来了是吗?”
展游不想说的事情,没人可以让他说出口,谢可颂对这点心知肚明。倒计时还在继续,他两手撑住地板,准备蓄力起身,手腕被人抓住。
他看见展游眼里闪过些许不安。
谢可颂与展游对视了几秒,再看手机:“还有五分钟。”
“我……”展游反复张嘴,又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年龄的人……”
“你平时也没好到哪里去。”谢可颂打断,凉飕飕地讲,“就算你说你的梦想是学超人拯救世界,我都不会奇怪。”
“不不,我不喜欢超人,我喜欢钢铁侠。”展游哈哈几声,笑意很快冷却下来,认真地说,“比起改变世界,我可能更想在世界上留下点什么。”
谢可颂咳嗽一声:“嗯。”
“我有很多朋友。”展游缓缓道,“但是没有亲人地活着,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声音渐渐飘远,展游仿佛回到小时候从墓园回来的那天。
窗外阴雨打在玻璃窗上,哒哒作响。他进门,收伞,擦干发尖的水珠,环视客厅。遗物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家里空空荡荡。
这就是他以后的生活。展游不由得这样想道。
生命像一条河流从展游眼下流过,出生、死亡、相遇、离别,不变的是树木一轮轮生长,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
他无知无觉地诞生,却比同龄人更早地看到自己的结局。
“然后我就开始思考,我下一步该怎么办。”展游挂着笑,看向谢可颂的眼睛十足通透,“你想啊,人不能总是在天上飘吧?日子得过吧?”
“嗯。”谢可颂说。
“我就想到了博物馆里的希腊石柱。”展游望向远方,眼里却没有装进任何一样具体的东西,“我觉得建筑很厉害,明明是人建造而成,过了这么多年,依旧伫立在那里,几乎成了一种永恒……十分迷人。”
“所以你读了建筑系吗?”谢可颂问。
展游点头。
他撇了一眼时间,张开双臂慢慢躺平,挤开一堆玩具:“我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我只是想玩造房子游戏而已。”
“这不合理。”谢可颂脑子转得快,评价,“在yth大楼落成的那天,你的愿望应该已经被实现了,那你现在是为什么在工作呢?”
“因为我很难被满足。”展游说,“一款能治愈阿兹海默的新药,一个能方便人在下雨天通勤的戒指……什么都好,我想在尽量多的人那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我说完了,是不是很幼稚?年轻时就想,如果告诉别人一定会被嘲笑的……”展游眨眨眼睛,“后来,要处理事情太多了,初衷反倒是最不重要的那个。而且……帮我做事的人不需要认同我。”
“那如果……”谢可颂把展游的脑袋搬到自己腿上,抓住关键词问,“如果不只想当你的员工呢?”
“也不用。”展游目若星辰,扬手捏住谢可颂的下巴,摇晃,“你别想太多,当故事听就行。”
谢可颂神色难辨,很轻地“嗯”。
“很多事情,十年后回头看,都是小事。我很能接受失败,但是连累了大家,我很抱歉。”展游语气怅惘,苦笑道,“就这点事情,还要你病假期间,大老远从郊区跑过来。对不起,我好像是个很糟糕的老板。”
谢可颂没有说话,在展游的视野盲区,用布满淤青的手抚摸他的头发。
轻柔的,暖和的,像一汪温水自上而下地浇灌,带走了身体里所有的烦闷与难熬。展游紧绷的神经得以舒展,不自禁地把脑袋埋到谢可颂小腹前,闷闷地又说一遍,“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谢可颂平静地说。
“嗯?”
谢可颂垂着头看人,阴影拂在展游脸上,开口:“其实,刚刚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安慰你。”
展游转正脑袋,目光依旧清明:“我也没到需要安慰的地步吧。”
“嗯,”谢可颂直言,“刚好我没找到任何能够安慰到你的地方。”
“什么?”
“我的人生相当普通,”谢可颂说,像正对着面试官背个人介绍,“最惊险的事情也只不过是高考前一天肠胃炎犯了,后来硬撑着去考完,结果成绩一落千丈,勉强高出一本线几分。”
展游记得谢可颂的学校,疑惑道:“但你……”
“但我提前通过了千分考,只要过一本线就能被学校录取。”谢可颂总结,“这就是我记忆里最紧张的事情,跟你遇到过的挫折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展游不赞同:“不能这么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