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徽宁看着面前这位德高望重的方丈,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父亲,没有与他相认。
她很清楚自己今日是来做什麽的,出宫前楼徽和那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隔着纷繁紊乱的雨幕,面前之人的面孔模模糊糊。周围的一切寂静无声,好似着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刻死去。
楼徽宁双手合十,朝着玉真方丈微微躬身行礼,顺势低头掩去眼底无声的悲凉。
“见过玉真方丈。”
“阿弥陀佛,老衲参见公主殿下。”
玉真方丈缓缓回礼,随後侧过身朝楼徽宁擡手示意:“殿下随老衲来。”
山路泥泞,即便是跟在玉真方丈身後走的栈道也不免湿了鞋袜,可此刻的楼徽宁已然不在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过这一段路的,只是当她回过神来时,便已经来到了山顶上的南禅寺。
庙门口传来悠长的钟声,庙前古树挂满了祈愿牌,庙中住持手持佛珠伫立堂前,口中梵语轻响。
此情此景过于熟悉,似乎与记忆深处某个片段重合起来,恍惚中好似回到了景和十二年。
那年年初,按照宫中惯例,当今圣上和公主亲自前往南禅寺,为黎民百姓烧香祈福。
楼徽和双手合十,朝着大堂中央供奉的佛像深深一鞠,啓唇默念。楼徽宁调皮睁开眼,凝视着他的嘴唇,看懂了他所许的愿:
“河溓海夷,天下太平。”
祈福完毕後的楼徽和缓缓睁开眼,楼徽宁和他相守着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是猛然间静下心来看着他削瘦挺拔的身影,一时竟也有些失神。
楼徽宁猛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曾经那个老爱哭鼻子丶一口一个“矮豆子”的病秧子皇帝,如今已经少年初长成,难掩俊俏模样了。
她跪在菩萨面前,心中已然想好了将要许的愿望。于是双手合十,虔诚地阖上眼帘,唇角微微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耳边突然传来楼徽和的声音:“矮豆子,你许了什麽愿?”
楼徽宁假装才睁开眼,佯装愠怒:“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矮豆子!不要叫我矮豆子!”
她理了理裙摆,低声嘀咕:“才不会告诉你呢!”
楼徽宁说着,装模作样地起身离开,心中却莫名漾起一股没来由的悸动。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的母亲,楼徽宁动作一顿,眼眶蓦地有湿润起来。
她轻声说:“我儿时第一次许愿的时候,有人告诉过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楼徽和歪头问她:“那你许的愿望成真了吗?”
楼徽宁微微一愣,随即挤出一个淡淡的笑:“成真了。”
她说谎了,她犯了欺君之罪,其实她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她还记得景和五年的上元夜,她人生中许的第一个愿望是“ 律转鸿钧,新元肇啓。——惟愿年年岁岁,家庭圆满。父母亲人,平安喜乐”。
可惜一切都随着那场没来由的大火消散不见。
她最终还是没有告诉楼徽和,亦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当时许的愿望——
“我向菩萨许了愿,一愿江山无恙,河清海晏;二愿葳蕤繁祉,君身常健;三愿年年岁岁,常伴君身,不负初见。”
有风掠过,吹过景和十二年的春分,吹入楼徽宁的骨髓深处。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擡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玉真方丈在身边低声催促:“殿下,将所愿所求写在这块木牌上,由老衲为您问佛祈福,然後挂在庙前的祈愿树上,便可愿望成真。”
楼徽宁接过玉真方丈手中的祈愿牌,麻木颔首。
提起笔的时候几乎在颤抖,她深呼吸着,擡起左手死死控制着右手的动作,强自写下完整的一句话——
“我向菩萨许了愿,一愿江山无恙,河清海晏;二愿葳蕤繁祉,君身常健;三愿此生往後,与君诀别,永不相见。”
提笔落墨,她终究是用颤抖的手笔,写下了这坏死的结局。
玉真方丈小心翼翼地接过祈愿牌,随即从袖中掏出一件物什递与楼徽宁。楼徽宁下意识擡手收下,却发现手心躺着的赫然是一串骨质佛串。
玉真方丈将佛串戴到她手上,语气低沉似轻哄:“这手串开过光的,灵的很……自殿下入庙以来,老衲就发觉殿下周遭似乎不太干净,这手串时刻戴着,也可驱鬼避邪。”
虽说陈若虚摇身一变成了方丈,但他又不是道士,竟也搞起了这一套?
楼徽宁只觉可笑,下一瞬,胃里一阵恶心翻涌,她急忙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