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一章 心動,宛若當初

王雨玲滿口答應,談靜說:“我還要回去洗衣服……”

“你那幾件衣服一會兒就洗了。”王雨玲打斷她的話,“早叫你買臺全自動洗衣機,你總是不樂意。”

談靜沒做聲,每個月房租水電,樣樣開銷下來,餘不了幾個錢。王雨玲已經拖著她:“走吧走吧,回家也是看電視。”

順著路口一拐,小巷子裡有幾家燒烤攤。生意正好,煙熏火燎。梁元安明顯是熟客,大大咧咧跟老闆打過招呼,不由分說點了一堆東西,然後又叫了三大杯扎啤。談靜說:“我不會喝酒。”

王雨玲把那一大杯酒推給梁元安,說:“談靜最老土了,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敢。”又想起假鈔的事來,劈里啪啦說給梁元安聽,“你說她是不是榆木疙瘩?”

談靜好脾氣地笑笑,梁元安問:“那張假錢呢,給我看看行不行?”

談靜低頭從包包裡找出來,梁元安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說:“這個挺像真的,怪不得你沒認出來。”

談靜說:“都怪我忙昏了頭,應該從驗鈔機裡過一下,結果忘了。”

梁元安卻把錢收起來了:“我幫你花了吧,我曉得你是沒膽子用出去的。”

“這不太好吧。”

王雨玲已經撲哧一笑:“看到沒有,她就是這麼老實。”

談靜訕訕地,又不好硬找梁元安把錢要回來。正巧這時候烤肉上來了,梁元安招呼:“來來,冷了就不好吃了。”他和王雨玲一說笑,就把這事混過去了。

王雨玲現在租的房子跟梁元安住的地方順路,兩個人一塊兒趕地鐵走了。談靜搭了公交回家,空蕩蕩的車廂,寥寥幾個乘客都面露疲色。路燈的光一跳一跳地映進來,像是一部壞掉的電影複製,照得車廂裡忽明忽暗。她把胳膊放在車窗上,夜裡的風略有涼意,只有晚上下班的時候,公交上才會有座位,因為她下班通常都很晚。也只有這時候,她才會想點什麼——其實什麼也沒有想。對於生活,其實早就麻木了,只是腦子裡雖然空著,可是整個人卻無法放鬆下來。

下了公交車還得走十來分鐘,這一大片都是老式的居民樓,路兩旁有不少小店小飯館,這時候還有好幾家開著門,店鋪裡的燈光像是倒影,一道一道映在窄窄的馬路上。路過水果店的時候談靜停下來,買了兩斤桃子。這個季節的桃子便宜,也很甜。找零錢的時候有個角子掉到了地上,她找來找去找不到,最後還是老闆眼尖,撿起來給她。

裝桃子的塑膠袋又薄又小,不過五六隻桃子,塞得滿滿的,不一會兒就勒得她手指發疼。她換了隻手拎袋子,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正巧有盞很亮的路燈。還是很老式的鐵門,一條條的柵欄影子映在地底下,她想了一會兒,還是轉過身來。

車沒開大燈,沒聲息就停下了。有一瞬間她覺得這大約是夢境,因為只有在夢裡才會是這樣子。她有點無力地笑笑,像是在嘲笑自己不自量力,不過馬上她就知道這並不是做夢了。因為聶宇晟下車了,他不僅下車了,還朝她走過來。

談靜沒有動彈,晚風撲撲地吹著她的裙襬,像是鴿子的翅膀,輕軟地拍著她的肌膚。而手裡的桃子沉甸甸的似千斤重,勒得她手指發紅發緊發疼,她有點後悔買桃子了,藏書網或許空著手可以逃得更快。不過她下意識挺直了腰,逃?不,她並不需要再逃避。事隔多年,她一直覺得自己比從前更軟弱了,但到了今天,她才忽然地覺得,原來粗糲的生活並沒有讓自己軟弱,反倒令她更加堅強。

聶宇晟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形在路燈下投射出的陰影籠罩了她,她慢慢抬起頭來看著他,眼中只是一片平靜。

剛剛在蛋糕店的時候他就已經認出了她,不然他不會訂那個蛋糕,可是當年她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他們之間早就已經銀貨兩訖,誰也不再欠誰。隔了這麼漫長的歲月,當再次相遇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居然一點也不再怨懟。從前種種的痛苦與難堪,原來真的可以隨著時間而淡化甚至淡忘。

聶宇晟並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無波無瀾地看著她。談靜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倒不是被他的氣場壓迫,而是她必須得說點什麼。他為什麼會跟著她回家來呢?是好奇嗎?不,聶宇晟從來不好奇,他也從來不做沒有用的事情。她覺得自己不能不開口了,當年踏著落花而來的白衣少年已經死去,而今天的相遇,只是人鬼殊途。

她甚至笑了笑:“好久不見。”

他看了看她身後敝舊的樓房,淡淡地問:“你住在這裡?”

“是啊。”她像遇見老朋友,語氣平靜無波,“要不要上去坐坐?”

他揚起半邊眉毛,這個男人還是那樣英俊,一舉一動都透出俊逸不凡,低沉的聲音仍舊彷彿帶著磁性,只是字句裡卻藏不住冷若冰霜似的刻薄:“你經常邀請男人上去坐坐?”

“當然不是。”她很快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老公應該下班回來了,如果你不介意,上去喝杯茶好了。”

他笑了笑,說:“不必了。”

他開車跟著她到這裡來,是眼看著她過得不好,他才會覺得安心。她笑了笑,說道:“要不上去吃點水果,我記得你最喜歡吃桃子。”

有一次他發燒吊水,坐在輸液室裡,她把桃子一片片片好了餵給他吃,一邊喂一邊心疼,因為他燒得連眼睛都紅紅的,眼底出了細小的血點。那個時候他還叫她老婆,那個時候她還以為他們一定會結婚,那個時候有多傻啊,把所有的一切都當了真。

“謝謝,還是下次吧。”他仍舊彬彬有禮,就像是對待陌生人。

她輕鬆地笑,說:“那我上去了,再見。”

他沒有跟她說再見,再見,不,永世不見。今天的這一面已經是純屬多餘,今生今世她都不想再見到她,想必他亦如此。

她一直走到樓道里才覺得手心是潮的,背心裡也是涔涔的冷汗。她抱著那袋桃子,像抱著什麼寶貝,在漆黑的樓梯間裡一步步摸索著朝上走,唯恐驚醒了什麼似的。

原來——原來已經七年了。

她過得並不好,正如了他的意。她也並沒有撒謊,不過剛剛她邀他上來的時候,心裡還真有點怕他當真上來,那時候她可真不知道該如何收拾殘局……當她摸出鑰匙開門的時候,聽見客廳裡嘩啦啦一陣響,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落下來。她一腳踏進黑暗裡,孫志軍果然已經下班回來了,不過跟往常一樣,喝得爛醉。沒有開燈她也能聞見他身上的酒臭煙臭,她在那裡停了一停,彷彿是積蓄了一點力氣,伸手摸索著開關,把燈開啟了。

孫志軍吐了一屋子,她把窗子開啟透氣,去廚房鏟了煤灰來清掃穢物。本來家家戶戶都燒天然氣了,但她跟開電梯的王大姐討了不少煤窩煤灰,王大姐就住在車棚旁的小平房裡,沒有天然氣,日子過得十分儉省,平常還燒蜂窩煤。她討煤渣,就是因為孫志軍每次喝醉了就吐一地。談靜很利索地收拾完屋子,然後打了一盆溫水來給孫志軍擦臉,毛巾剛碰到他臉上,他就一胳膊拐過來,胳膊肘正巧撞在她鼻樑上,撞得她腦袋一懵,整個人都往後一仰,倒坐在了地上。

鼻子開始流鼻血了,她隨手拿起捲筒紙,揪了點紙捲成一團塞上,然後繼續給孫志軍擦臉,擦胳膊。溫熱的鼻血慢慢浸潤了紙卷,她低頭擰毛巾的時候,一滴一滴就落在了臉盆裡,血絲化成細縷,沒一會兒就散入水間,再不見了。她去換了一盆水來,這時候孫志軍倒乖起來,像個大嬰兒,由著她擺弄。她幫他擦洗完,又替他脫下腳上的鞋,換了毛巾替他擦腳。看他橫躺在沙發上,知道自己沒辦法把他弄到床上去,於是從臥室拿了床毛巾被出來,給他搭上,讓他好好睡。

忙完這些,劉海已經被汗濡溼,緊貼在腦門上。她拿了睡衣去洗澡,洗完澡出來再洗衣服。孫志軍的牛仔褲又厚又重,只能用刷子刷,她只差又忙出一身汗,最後端著盆子去陽臺晾衣服,陽臺上夜風十分清涼,她忍不住就站了一會兒。

只那麼一小會兒,就足夠想起很多的事,人在極度疲勞和極度困頓的時候,總是會回憶自己最好最幸福的時光。這種回憶太奢侈了,她靠在紗門上,遠近都是人家,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遙遠的車聲傳來,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今天聶宇晟的出現還是打亂了她,她一直覺得自己已經心如死水了,但他為什麼還要斬盡殺絕?

幸好她已經結婚了,她從來沒有這樣慶幸過,但內心深處有小小的惶恐聲音。其實沒結婚又能怎麼樣呢?他們相互之間的怨毒已經深刻入骨,聶宇晟說過:談靜你以九九藏書網為這算完了嗎?早著呢,不讓你身敗名裂,我絕不會放過你。

身敗名裂算什麼,比身敗名裂痛苦一千倍一萬倍的她都受過來了。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最後是怎麼熬過來的,幸好已經全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