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微不是舍不得庄夫人,他只是同?情心泛滥,看不得人受苦。
他是个善良的人,善良到对自己有些苛责。
谢知微一直相信世间的苦难遵循着某种?平衡,将每一次病发视为替世人挡灾,以此苦中作乐,宽慰自幼受病痛折磨的自己。
然而好?心肠的人不总是快乐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
谢知微的手慢慢松开,瓷片落地摔得更碎了。
他开始幻想?一场意外降临,一场能让他毫无防备地死去的、合理的意外,结束他纠结又痛苦的短暂一生。
谢知微抱膝坐在床边,紧紧地团在一起,像是子宫中的胎儿。模模糊糊的,他看到一条鲜血淋漓的脐带从腹部长出,逐渐延展,伸到了门外。
原来脐带不曾被剪断,他仍然是庄夫人的一部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那姐姐呢?已经死去的姐姐也?会有脐带吗?
无人回答。
他兀自将头埋了下去,像一朵即将凋谢的花。
委屈微雨,细风,日……
微雨,细风,日昏昏,这种?天气最适合送别。
道不尽的情抽成雨丝罩在绘着红梅的伞面上,墨花了,一道淡红滑了下?来,像是梅花淌出了血泪。
伞面倾斜,白?檀面具的唇边笑含着悲悯,其下?的两道目光淡淡地?扫了眼庄子,眼帘半垂,挂在伞柄上的流苏散开,红梅开向庄重肃穆的铜门,洒下?几?滴血泪。
“白?先生这边请。”
轿夫候在简易的轿子旁边。那轿子两侧以粗竹为挑,中间安了个?竹椅,上方临时张了个?棚遮雨,比寻常花轿要小许多?。
天水山庄在半山腰上,山路险峻,有?的地?方路窄,纳不下?四人抬的花轿,只能勉强容下?两人抬的竹轿。
方净善敛了伞,弯腰步入竹轿,坐定,看到侍奉自己多?日的婢女站在送行的人群后面不舍地?望着他?。
他?漠然?地?移开视线,在闲杂人等里寻找那张红肿的脸,看了个?遍,了然?昨日一见即是永别,便?无趣地?平视前方。
婢女回?来说少?女喝完药,也收下?了信封,没提过程。
方净善猜测整个?过程并?不太平,因为婢女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想或许那碗药并?没有?进她的肚子里,那把匕首也没有?到她手里,她带着病大闹一场,就像对着他?一样。
他?觉得她像一尾叛逆的锦鲤。
别的锦鲤为了他?手里少?得可怜的吃食打得头破血流,她在水塘中央叨荷叶茎自娱自乐,尾巴甩得金欢。
当他?捧着一把饵料坐扁舟行至荷叶边上打算投喂时,她不分青红皂白?地?甩他?一脸水,嗖地?一下?潜到水底。
因为小舟前行引起了层层波澜,扰了她玩乐的兴致。
对于这种?恣意妄为的锦鲤,方净善向来会更宽容些。为此他?引开了对她虎视眈眈的另一群锦鲤,留下?相对平静的水塘,供她快活游戏。